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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造“京味兒”難 楊立新建議年輕演員要“到后臺去”

時間:2018-11-07 15:55:02    來源:北京青年報    

溫飽之后,“青睞”帶您追求更高的人文品質(zhì)

《我愛我家》中的賈志國性格偏于軟弱、不善言辭,但其扮演者楊立新在現(xiàn)實中卻是一口京腔快人快語,話頭一起,便能滔滔不絕。真人本尊與其飾演的諸多角色一相對比,便可從反差中見其塑造人物的能力,而這也是現(xiàn)場交流活動的魅力所在。

繼2013年后,今年11月2日至11日,被譽為“新時期《茶館》”的人藝經(jīng)典之作《小井胡同》又在首都劇場演出,依舊是由楊立新導(dǎo)演。10月31日,距離演出僅剩兩日,導(dǎo)演的壓力可想而知,但他仍然在這天傍晚擠出了一個小時,做客北京青年報副刊版組和文化版組聯(lián)合舉辦的“青睞講座”,與觀眾分享了《小井胡同》背后的故事。

本期青睞講座舉辦時間是在周五的工作日,且提前三天才發(fā)布活動預(yù)告,但因為有人藝和楊立新兩塊“金字招牌”,一個晚上100個名額已被一搶而空,所幸后來又增加了20個名額,才沒有令太多讀者抱憾。為了搶出時間,楊立新快步走上臺來,立刻開啟話匣子模式,交流結(jié)束后,他也來不及和大家過多寒暄,邊小跑邊和大家揮手再見地奔向后臺。雖然只有一個小時的交流,但是楊立新的講述情真意切,那些“城南舊事”和“人藝往事”讓人聽得津津有味,而他對于表演的認知與對于話劇藝術(shù)的探索則令人受益匪淺、意猶未盡。

《小井胡同》1985年才允許公演

之前在內(nèi)部演出了三場

《小井胡同》1981年發(fā)表于《劇本》月刊,是已故劇作家李龍云的研究生畢業(yè)作品。該劇以南城一條名叫“小井”的胡同投射30年時代變遷:胡同里住著一群普通百姓:電車工人劉家祥和妻子劉嫂,面鋪掌柜老石夫婦,襪子鋪小業(yè)主許六和剛接回家做妻子的從良妓女,被國民黨軍隊拉去當伙夫的陳九齡,舊警察吳七,賣假藥的混混兒小環(huán)子……解放軍圍城,世道要變了,這些平頭百姓開始演出一場人生大戲。

從解放軍進北京到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每個歷史事件都為小井胡同烙下獨特印記,老街坊們也經(jīng)受住了人性的考驗,遍嘗人生的苦辣辛酸。劇中不僅有“京味兒”對白、街坊鄰里的人情義氣,老北京骨子里的疾惡如仇與從容寬厚也得到了濃墨重彩的體現(xiàn)。

1985年2月,《小井胡同》在首都劇場首演并連演112場,引起極大反響。捧紅了林連昆、譚宗堯、呂中、韓善續(xù)、任寶賢等一批當年還未被人所熟知的人藝中青年演員,當時的“小年輕”楊立新在劇中扮演的是“小力笨兒”。

2012年8月6日,李龍云因罹患胰腺癌去世,在他家樓下,李龍云多年的摯友濮存昕、楊立新提起了重排《小井胡同》一事。當時楊立新說沒有導(dǎo)演,濮存昕說“你呀”,就這樣,促成了《小井胡同》在2013年的復(fù)排,這也是楊立新第一次做導(dǎo)演。

2018年,楊立新再次復(fù)排《小井胡同》。 楊立新回憶說,李龍云1983年就把《小井胡同》交給了人藝,這是人藝中青年演員第一個挑大梁的戲,“參加這個戲的有譚宗堯、任寶賢、呂中等,當時都是青年演員,那時候是劇院有意讓他們挑一挑大梁。”

年輕演員熱情高,加上劇本也寫得好,大家排練得非常成功,可是那時因為對“文化大革命”的界定還沒有明確,“所以當時這個戲不讓演就撂下了。但是導(dǎo)演說:‘這個戲我們排了兩三個月了,您不讓我們演,怎么也得見見觀眾啊。’”所以《小井胡同》就在內(nèi)部演了三場,反響特別好,劇院外甚至有不少慕名而來的觀眾,一直到1985年,《小井胡同》才允許公演,結(jié)果連演112場成為經(jīng)典。

從小就是在胡同里亂竄的孩子

濮存昕認為楊立新是復(fù)排《小井胡同》導(dǎo)演的最合適人選,主要原因有兩點,一是楊立新出演過1985年版的《小井胡同》,了解這部劇,二則是楊立新和李龍云一樣,都是從小生活在北京南城。

說起自己的童年往事,楊立新打開了“話匣子”:“我從小就是在南城長大的,就住在珠市口煤市街,旁邊就是華北戲院,常年演河北梆子,我看的第一出戲就是河北梆子《八大錘》。南城有好多劇場,比如華北戲院、虎坊橋那邊有北京市工人俱樂部,大柵欄那邊還有前門小劇場。我從小就是在胡同里亂竄的孩子,小時候能去的地方也少,游泳得去陶然亭游泳池,有錢的時候就去那兒,五分錢能游兩個小時。沒錢的時候,就到對面那個天然游泳池,二分錢隨便游。再沒錢的時候就把那鐵柵欄使勁掰,也擠得進去。那時候小孩沒什么太多的娛樂,上房放風(fēng)箏,是我們那時候特別大的娛樂,推鐵環(huán)都比較少,因為鐵環(huán)要拿鋼筋焊,家里得有點錢才行。我印象最深刻的記憶就是我們那條胡同,有一個大院是中國評劇院的宿舍,所以同學(xué)里邊有好多中國評劇院的孩子,我們放學(xué)的時候經(jīng)常摟著肩膀唱當時流行的評劇,大家都會幾句。”

南城長大,從小聽戲,所以《小井胡同》《天下第一樓》演的都是楊立新周遭的事。說起對于《小井胡同》被譽為“新時期《茶館》”,楊立新認為兩部戲都有著年代跨越,《小井胡同》從1949年演到1979年,《茶館》從1898年演到1948年,“時間延續(xù)和劇本的精彩度和深刻度,讓《小井胡同》有了這樣一個美譽。”

《小井胡同》中40多個角色五行八作,都來自社會最底層的小人物,每個人物都戲份充足,塑造得非常飽滿。楊立新透露,劇本有3萬多字,可是李龍云給每個人物寫的小傳甚至比劇本還長,“加一塊兒有五六十萬字吧。他這個戲?qū)懙梅浅:谩5搅说谒哪?,打?lsquo;四人幫’之前,有時候我都不敢認真聽,一認真聽的話,眼淚就往下掉。李龍云的筆頭子實在是太有功力了,臺詞不多,卻直指人心。”

塑造“京味兒”難

但是演戲是個感性的事

1985年排《小井胡同》時,楊立新說大家并不看重體驗生活,因為大多數(shù)演員都是北京人,對北京的生活熟悉程度,不用體驗也遠遠比現(xiàn)在要熟悉得多,“但盡管這樣,我們還是在李龍云的帶領(lǐng)下,到他們家住的龍須溝北邊那個小市場去轉(zhuǎn)了轉(zhuǎn),到他家去串了串門,還介紹了一些他的老街坊,就是他創(chuàng)作《小井胡同》的原型。”

可是,2018年再排《小井胡同》,以前不是問題的問題成了大問題,現(xiàn)在的北京已經(jīng)不是老北京,以前北京人藝學(xué)員班培養(yǎng)出來的演員都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現(xiàn)在的孩子都是大學(xué)畢業(yè),來自天南海北,說好北京話都不容易。甚至就連年輕的北京人,也對老北京沒有什么印象,這樣的情況,要排一部“京味兒”的話劇,就成了難點,而在楊立新看來,演戲是個感性的事,“有些演員對前門樓子四九城都沒有概念,光靠在臺上搭個景兒很難找到感覺。你臺上演的人沒有感受,臺下觀眾又怎么能感受到?”

楊立新回憶說90年代初演《茶館》的時候,大傻楊說完了數(shù)來寶,大幕一拉開,觀眾就“嘩”地鼓掌,“我就想這剛開幕,大家鼓什么掌呢?原因就是從布景到氣氛,從每一個人到每一個角落,舞臺上都儼然是一個1898年的北京西城的一個茶館。觀眾雖然沒見過,但是他能感受到一個世紀以前撲面而來的那種氣息,那種氣場說不清楚,能說清楚它就不精彩。就現(xiàn)場那種感受,他被震驚了,感染了,被調(diào)動起來了,興奮起來了,這就是現(xiàn)場戲劇的魅力。所以,如果臺上演的人都沒有感受,臺下的人就接收不到這種從心靈上傳達的感受。”

所以,楊立新說現(xiàn)在排“京味兒”戲有難度,比如排《龍須溝》,很多演員對龍須溝這個地理概念都沒有了,因此這次復(fù)排《小井胡同》不得不花大量時間補課。楊立新帶著年輕人,“從正陽門箭樓子下來,走五牌樓,到大柵欄,看六必居、內(nèi)聯(lián)升、大觀樓,然后往西到觀音寺,到朱家胡同,到王寡婦斜街、石頭胡同、陜西巷、胭脂胡同、韓家潭、五道廟,一直到湖廣會館……”此外他發(fā)現(xiàn)年輕演員對“文革”“反右”這些時期的生活細節(jié)了解甚少,“我們找出來‘五一六通知’,把原文放大貼在排演場,再請一些專家來給演員們講一講那段歷史,如果你對那個時代一點也不了解,在舞臺上是無法塑造人物的。”

10月31日,距離演出還有兩天,楊立新心懷忐忑,也難怪講座剛一結(jié)束,就想一腳邁到排練場,他坦誠地對青睞讀者說:“大家對北京人藝的戲在舞臺上演出有高標準嚴要求,《小井胡同》里要看到過去北京的味道,我們努力,但是努力了不一定就能夠達到效果,您多原諒。”

怕不能回人藝而放棄了上大學(xué)

建議年輕演員要“到后臺去”

1975年,不到18歲的楊立新進入北京人藝,那時,它還叫北京話劇團。楊立新笑說自己進北京話劇團最初就是想找一份工作,那時的他只看過一部話劇,而進北京人藝可以說是他人生最幸運的事情。

回憶起自己看的那部話劇,楊立新說劇情是講述印刷廠趕印文件的情節(jié),“當時唯一的印象就是這話劇太難看了,就這么簡單的事情,生生要拍成一部話劇。”

將近22歲時,楊立新說自己曾一度萌生到戲劇學(xué)院學(xué)習(xí)的想法,因為按當時的規(guī)定超過這個年齡就不準報考大學(xué)了。他就找到當時擔(dān)任副院長的蘇民,說自己想上大學(xué),但是想問下院領(lǐng)導(dǎo),畢業(yè)后他還能回來嗎?蘇民老師支持他學(xué)習(xí),但是能不能再回到劇院來,那就“不好說”了,因為四年以后戲劇學(xué)院怎樣分配不得而知,楊立新能不能分回北京人藝,誰也說不好。“他還勸我說,讀戲劇學(xué)院實際上是一個系統(tǒng)學(xué)習(xí)的過程,但人藝的許多老演員都被戲劇學(xué)院邀請去講課,這些老演員還不一定有時間去。所以與其到那里聽他們講課,不如在排演場里和他們一起排練,在舞臺上和他們一起演出。我很感謝蘇民老師,也許就是他那不經(jīng)意的點撥使險些離開劇院的我留了下來。我現(xiàn)在去有的院校,發(fā)現(xiàn)他們排戲不看戲,我告訴他們不要幾個人在教室里攢戲,這跟想寫小說卻不看書是一個道理,不看別人的不跟別人學(xué)習(xí),怎么行?你看倆鐘頭就能提高,你做這行不看戲算怎么回事?一個院校里畢業(yè)的最好的學(xué)生也不如院團的一般演員,因為你沒上過臺,不知道在觀眾面前演戲是怎么回事 。”

此外,楊立新還建議年輕演員“到后臺去”,“我說你看完京劇、聽完相聲一定要到后臺去,你主動跟他們混去,為什么?因為你在臺下看京劇,你想,‘這些演員不得了啊,我怎么可能像他似的?’但你到后臺一看,‘喲!就這么一個不起眼的小老頭兒。’然后看他一點點化妝,一點點勒頭,穿上戲服,回頭再往臺上一站,你再一看,像神一樣。你只有到后臺才知道,事實上他的身板,他的魁梧度跟你比差遠了,你這個話劇演員人高馬大的,他就是一個小老頭兒,但是他到臺上的時候,你需仰視才見。了解了這些,你就能夠近距離地去接近這門藝術(shù)。你想著我是不是也可以學(xué)兩招,其實學(xué)兩招就比沒有兩招強。所以我老跟他們說,你要把這東西拿過來,怎么拿過來,就得多練習(xí),沒人教,就得自己好好學(xué)。”

除了第一腳就跨進北京人藝的大門外,楊立新說他們這批人藝演員第二個幸運的是,那時的老演員都還在舞臺上活躍著,每天和他們一起排練,看他們演戲的收獲,“現(xiàn)在都沒法傳授,因為這種傳承受教的經(jīng)歷是獨一無二的。那時我們就住在首都劇場3樓,天天聽的看的就是劇院的那些戲,以至于我們都知道幾點該是誰的戲了,到點兒就下來看,看完洗澡去了。有時一個人物是兩個演員演,就會發(fā)現(xiàn)怎么這人沒有那人演得好,時間長了你就成了內(nèi)行,看出門道了,這些是特別好的寶貴經(jīng)歷,讓我們長進特別大??戳撕脩驔Q定你的審美情趣,你對文字的理解、生活的占有,決定了你想象的空間和想象的能力,這些加上你的審美情趣,就是你的舞臺表現(xiàn)能力。”

有單田芳一半的能耐

你就是個好的話劇演員

在楊立新看來,話劇演員實在沒有演不好戲的借口,“演話劇所有的一切都給你準備好了,你就說幾句臺詞,還說不好,看看人家單田芳,說評書有什么,往那兒一站就開始了。所以我說,你要是有單田芳一半的能耐,你就是個好的話劇演員。”

對話劇演員來說,臺詞需要功力,楊立新的建議就是多練,“早年間沒有電視的時候,只有廣播,我一個月工資42.5元 ,錄廣播劇的話一下午能掙5元錢,那可真不少,所以那時候就去廣播電臺錄廣播劇,可難錄了,因為完全靠語言把它給聽出來。場景、環(huán)境、人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廣播劇經(jīng)常還讓你一人錄倆角色,我們的臺詞就是一點點這么逼出來的。所以我跟年輕演員說練臺詞最好的方法,就是回家像錄廣播小說那樣,自己說一說錄一錄,錄完之后聽聽是不是那么回事,反復(fù)練。”

聽得多說得多,就能練出臺詞的那個筋道勁,臺詞的表現(xiàn)力就好,“表演不難,就像一個大面包,看你從哪兒下的第一嘴,你要知道自己該練什么,怎么練。于是之的腿抬不了那么高,他的嗓子也不好,可是他演得好;朱旭的嗓子也不好,可是他會使,我聽過他唱戲,他唱不了那么高,唱到高處他會特別巧地躲,閃過去了還唱得特別有味道,他說的臺詞也是那么有味道。”

此外, 楊立新還建議年輕演員想提高臺詞水平,要看看小說,“小說都是背景,人物關(guān)系,他心里想什么,所說了什么,你把心里想的,說的什么,大的環(huán)境全都剝離掉,剩下的那個對話不就是臺詞嗎?我們生活當中是因為你心里這么想了,所以你才這么說。但是臺詞是反著的,作者把它用文字記下來,讓你還原成當時的說法,你怎么就不會說了呢?因為當時那個人處于情境中被觸及了,有了所思所想,才出現(xiàn)了這樣一句臺詞,多看小說有助于揣摩人物,揣摩臺詞。”

◎本報記者 張嘉 郭佳 實習(xí)記者 羅崇緯

◎攝影 本報記者 王曉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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