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xiàn)在的位置:首頁 > 文化 > 正文

銀龍之墓千里同鏡 千古謎題如何求解?

時間:2020-05-19 14:34:59    來源:北京日報    

盜墓陰影

有了第一年的磨合,第二年本應是個豐收年。周立剛計劃,2018年主攻M189主墓,爭取當年解決戰(zhàn)斗。

然而,老天似乎不隨人愿。草原的天氣在6月初忽冷忽熱,晝夜溫度從白天的20多攝氏度到夜里的-2攝氏度,說變就變。隊員們剛到沒幾天,就突降冰雹,十幾分鐘內,地面堆了十幾厘米厚的雹子,算是給考古工作來了個下馬威。

2018年夏季的三個月,進展并不順利,“主要是缺人手”。百十人一起考古的大場面在國內司空見慣,在這里卻不可想象。

無人區(qū)里的營地,距離最近的小城市150公里,距離烏蘭巴托市600多公里,方圓50公里范圍內,沒有人類定居點,沒電、沒網絡、沒信號、沒自來水。幾塊太陽能電池板也只能為相機、電腦等必要設備供電,隊員們過著幾乎完全與世隔絕的生活,夜晚還要兩股戰(zhàn)戰(zhàn)地伴著狼叫入眠。

能招募來的隊員,大多是蒙古和俄羅斯的學生,他們來這里田野考古,也是暑期實習,每人每天七八十塊人民幣的工資,幾乎承擔了所有的體力工作。

M189與M1比,可謂小巫見大巫,但墓室邊長也有約30米,墓道長20米,把三四十人撒在這么大的平面上工作,很難見效。

而且,M189還是一座流沙墓,人站在坑中,能聽見邊上的沙子嗖嗖向下滑。和中原不同,這里的流沙墓不僅中間填的是流沙,坑邊的草皮層之下,不出10厘米,也完全是粉狀黃沙。追求完美的中方隊員曾試圖在沙土中切出齊整的探方壁,但只要有人稍微在遠處跺一下腳,立馬千溝萬壑。

越往下越危險,安全問題始終懸在頭頂。如果是在國內,各種加固防護,材料措施都齊全,流沙自然不是問題,可在這里,連鋼管和管扣都是從烏蘭巴托運來的,防護上難免捉襟見肘。最懸的一次,用鋼管搭起來的防護墻被流沙擠變形了,管扣如子彈一般射了出去,幸好沒有打到人。

最讓人抓狂的還是清理遺跡,準備照相。經常是花了半個多小時仔細刷完,一切都準備好了,小風一吹,邊上的細沙唰唰下落,還得重頭再來;再次刷完,爬出探方時蹬掉一塊探方壁,又得重來。

這個墓葬的結構也在和專家們捉迷藏,不知為何,匈奴人修葺了兩層形狀不同的石頭網格,墓室中部還發(fā)現(xiàn)了石砌圍框以及魚骨狀分布的木頭層,這些特征均與以往發(fā)現(xiàn)的匈奴貴族墓截然不同。

眼看到了8月底,已經往下挖了6米多,還沒見到棺槨,考古季就這么結束了。

這一年,物件上的收獲主要來自年代久遠的盜洞,從中出土了一些漆器、金銀器碎片,器物包金和鑲嵌綠松石的特征,足以證明墓主人是個貴族。

2018年發(fā)掘不完本是小事,可萬一結束時的平面剛好接近棺槨,冬季被人破壞,那就糟糕了。這里雖然是無人區(qū),但由于媒體近年來的宣傳,已經有幾撥盜墓者光顧過了。“2018年的三個月我每一天都是在焦慮中度過的。”周立剛說。

越是怕什么,越是躲不過。2019年春節(jié)剛過,周立剛就接到額教授的電話,最壞的事情發(fā)生了,M189號墓再次被盜。

5個專業(yè)盜墓賊趁著大雪封山之際來到墓地,在考古隊發(fā)掘的平面上,用專業(yè)的工具又向下鉆了4.7米。也許是流沙危險,也許是天氣太差,他們最終沒有挖到棺槨上。

幸好當?shù)啬撩窦皶r發(fā)現(xiàn),蒙方又迅速派人加以保護,這伙持槍的盜墓賊被抓了,M189墓才幸運地毫發(fā)未傷。“如果被盜墓賊摟了底,豈不成了國際笑話。”想起這事,隊員們至今仍感到后怕。

專家們隔空連線,對這次盜墓的情況進行了會商,可謂有喜有憂:喜的是盜墓賊半途而廢,完全沒收獲;憂的則是,4.7米還挖不到底,這個墓到底有多深不可測?如果像M1大墓那樣深達21米,豈不是危險性大增?為此,中蒙雙方都加緊了前期的工作。

棺上人骨

2019年初夏,所有人都憋著一股勁,要一舉揭開M189的面紗。六月開工后,只用了兩周多,隊員們就在距離墓頂約11米的深度發(fā)現(xiàn)了木槨。

當他們對木槨的棚板進行清理時,一個奇特的現(xiàn)象發(fā)生了:在棺槨上趴著一具完整的人骨。“這是我們在整個高勒毛都2號墓地發(fā)現(xiàn)的第一具完整人骨,但他卻以這種很奇特的方式與我們見面了。”藍萬里回憶說。

棚板的斷裂坍塌讓這具人骨產生了位移,但不難看出,“他上半身陷入槨頂中部,手壓在胸部,整個人面部朝下,趴在了棺槨的邊緣。”藍萬里告訴記者,“后來還是通過腿部位置,我們才確定,他之前應該是趴在槨板之外的。”

更曲折的是,主棺開啟后,里面竟然沒有任何人骨。這就讓藍萬里心中產生了無數(shù)問號:“這個趴在棺槨上的人,是不是墓主?難道墓主是被盜墓賊拖出了棺外?”

最終,位于人骨身下的鎏金銀龍成了關鍵線索:盜洞是從封土垂直打下來的,打通棺槨后,又橫向延伸到了棺槨東南,安置隨葬品的箱子就放在那里,木箱里還殘存著另一只鎏金銀龍。

結合被盜一空的棺內隨葬品,和正好位于這具人骨不遠處的盜洞,以及盜墓者為了防止盜洞坍塌而搭建的支護結構,隊員們猜測,這具人骨很可能是得手后還沒來得及脫身的盜墓者,偶遇盜洞塌方而被掩埋于此。

另外,在尸骨身上還發(fā)現(xiàn)了甲片,說明他可能是穿著鎧甲的士兵。內蒙古大學的齊木德道爾吉教授,曾到高勒毛都2號墓參觀,他在一篇論文中推測,盜墓者應該與竇憲大軍有關。

通過比對班固刻在摩崖上的《封燕然山銘》與《后漢書》上的記載,他發(fā)現(xiàn)了多處細微差異,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班固在《后漢書》中對搗毀匈奴墓一句做了潤飾,寫得更為隱晦。東漢之所以能大敗匈奴,主要是采取了“以夷制夷”的策略,竇憲所率的,是包含各個少數(shù)民族的聯(lián)軍,都跟匈奴有仇。他們借機泄憤,引大軍搗毀墓地,也是極有可能的。

這一看似合理的猜想能經得住科學驗證嗎?周立剛介紹,他們先后測了7個樣品的碳14年代,包括墓葬中的木頭、骨骼、盜洞的支護結構等,“根據最新的研究結果,不排除這具尸骨是墓主。”

根據測定,墓葬建造年代應該是公元前49年到公元72年之間,相當于西漢晚期到東漢早期之間,盜洞是東漢早期。尸骨年代和盜洞年代接近,和墓葬建造年代也有一定重合,并不能完全肯定就是盜墓者。最關鍵的問題,棺內沒有任何骨骼遺存,這不合常理——盜墓者不可能把尸骨全部運出去,因此不能排除是墓主的可能性。

“雖然不知道墓主人是誰,但可以肯定,他在貴族中算是與眾不同的,這主要體現(xiàn)在葬俗中。”周立剛說,墓主人沒有隨葬草原文化青睞的馬車和馬頭骨,陪葬品中,中原味道十足的玉帶鉤和銀龍倒是首次發(fā)現(xiàn)。

“這對鎏金銀龍,大概8、9厘米長,分別位于外槨棚板上部人骨身下和槨內,造型基本一致。”根據其弧度分析,它們應是某種器物上的耳鋬,起把手作用。之前蒙古方面也曾在其他匈奴墓葬里發(fā)現(xiàn)過雕刻有龍形紋的器物,但是像這種單體龍形的器物在匈奴貴族墓葬中還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

從造型看,這對銀龍“獸身飛羽、鱷吻回首”。其軀干是哺乳動物的造型(蒙古學者認為是獵狗),而不是后來大家常見的爬行動物,同時背部頸部都有飛起的羽毛。嘴為鱷魚嘴,向前突出,牙齒明顯,頭是回首狀。很多的細節(jié),包括牙齒、眼睛、羽毛,都做得很細致。周立剛認為,這個龍與漢代壁畫、畫像石、瓦當上龍形非常相近。

玉帶鉤的中原情結就更濃了。匈奴人披發(fā)左衽,皮衣用的金屬帶扣,跟現(xiàn)在的皮帶扣很像,結實耐用。玉帶鉤則用于絲質腰帶,裝飾性強于實用性。

“這種高等級器物,比如玉器、金銀器,顯然是通過饋贈的方式或者貿易的方式傳到匈奴的。”如果把思路放開一點,文化的互動交流,其實是包含多種形式,戰(zhàn)爭、貿易、官方往來、民間交流,都會讓雙方互通有無。

藍萬里在清理棺槨時,在棺木底部還發(fā)現(xiàn)了明顯的分層結構,通過提取物分析,其中大有玄機:棺內底部曾經鋪著數(shù)層織物,中間夾雜著帶殼的黍、少量的藜、大量木屑、少量炭屑,最后用織物納尸。

“我們推測,大量的木屑可能是用來除濕的。”但是,作為游牧民族的匈奴,很明顯不會種植黍和藜這樣的農作物,因此它們的來源和用途目前仍待定。

截至2019年7月7日,經過3年的努力,M189的主墓已全部清理結束,厘清了墓葬結構、回填沙石的堆積形態(tài)、棺槨形制、墓葬年代、被盜時間等一系列相關問題。雖然出土的器物不多,但可挖掘的故事卻一點都不比M1少。

意外之喜

M10的發(fā)掘本來在計劃之外,沒想到卻成了最大的驚喜。

2019年夏,中方安排了兩個組先后赴蒙古考古,誰想M189并不深,第一組一個月就順利地完成了的發(fā)掘工作。第二組怎么辦?到境外考古的機會非常難得,如果二組不去了,豈不是太遺憾?為了培養(yǎng)和鍛煉隊員,中方決定按計劃派出第二組。

第二組干點什么呢?雙方協(xié)調,決定在高勒毛都2號墓地邊緣發(fā)掘一個很小的甲字形墓,一方面看看小型甲字形墓與大型的究竟有什么區(qū)別,另一方面也讓二組隊員經歷一個完整的發(fā)掘過程。

M10有多小,數(shù)據比較非常說明問題:M1是大號的,總長80多米,深20多米;M189算是中號的,總長50米,深12米;M10是小號的,總長13米,深不到5米。

也許是小到了入不了盜墓賊的法眼,也許是距離其它墓葬較遠,發(fā)掘之后,本來滿心沮喪的二組隊員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撿到寶了——M10是高勒毛都2號墓地中唯一一座沒被盜過的甲字形貴族墓。

二組隊員剛挖到距頂部1.8米深,就發(fā)現(xiàn)了1駕馬車和15個馬頭骨。馬匹在匈奴人的生活中扮演著雙重角色,平時是作為交通工具,戰(zhàn)時則成為戰(zhàn)馬。隨葬馬匹的數(shù)量也彰顯了主人的身份,以1號墓為例,墓室中燒了十多輛馬車,埋了20多個馬頭。這么一個小小的墓葬,卻有15個馬頭,實在出乎意料。

在距頂部約4.9米時,暴露出了木質葬具。雖然只是一棺一槨,但棺上有織物覆蓋的印痕,棺內有1具完整人骨,仰身直肢,頭向北,面向上。

沒有被破壞過的遺骨,在匈奴墓中也分外難得。有關匈奴人的體貌特征一直爭議很大,王國維引證《晉書》中關于羯胡相貌特征的描述,推論匈奴人的面貌亦應是深目、高鼻、多須而與西胡無異,黃文弼則根據霍去病墓前的馬踏匈奴石雕,刻畫匈奴人是“面闊多須髯,唇厚鼻平,目小,其眼瞼作三角形”。匈奴人到底長什么樣?M10難得的全尸很可能成為專家研究的一個樣本。

隨葬品中,蒙方最為看重的是一套鐵胎包銀馬飾。這是成熟的當?shù)毓に嚕鼙〉你y子捶打出形狀之后,包在鐵質底座上。多年發(fā)掘資料顯示,成套的金銀馬飾是匈奴貴族的身份象征之一,非常珍貴。目前發(fā)掘出的成套馬飾不多,就連M1號墓的馬飾也不一定齊全,但M10完全沒有被盜,馬飾肯定是一整套,這為專家們研究馬飾組合提供了重要參考。

中方最為看重的則是玉劍璏,這是古代寶劍上的玉飾之一,穿系于腰帶上,可將劍固定于腰間。雖然玉器在已發(fā)掘的匈奴貴族墓中并不罕見,玉璧、玉璜等都有,但發(fā)現(xiàn)玉具劍的構件尚屬首次。

一方面玉具劍在漢代代表高貴身份,漢代皇帝賜予匈奴單于玉具劍的記錄,僅有呼韓邪單于一例,更加說明其特殊性;另一方面M10的規(guī)模又非常的小,不像是等級特別高的貴族,所以這個現(xiàn)象很令人迷惑。

“我們當然不能因為文獻中皇帝賜玉具劍的記載就說這個人是單于。而且,接受玉具劍的是呼韓邪單于,時間是公元前51年。這個墓葬太小了,年代晚一百多年,但是不排除墓主與呼韓邪單于有某種關系。具體是什么聯(lián)系,就不好隨便揣測了。”周立剛目前仍在對發(fā)掘成果進行更深入的研究。

在高勒毛都2號墓地中,已經發(fā)掘的甲字墓,大多建造于公元前后這一百多年,也就是中國的西漢末年到東漢早期。從歷史上看,這一百年也是匈奴興衰存亡的關鍵時刻。

公元前58年,五單于爭位,匈奴內亂。郅支單于率部眾退至中亞康居(今哈薩克斯坦一帶),入長安朝貢的呼韓邪單于則得到西漢支持,占據了漠北王庭。公元前33年,王昭君出塞嫁給了呼韓邪單于,從此邊境友好達30多年,直到王莽篡漢,戰(zhàn)火再起。

公元48年,匈奴內部再次分裂。呼韓邪單于之孫率4萬多人對東漢稱臣,被安置在漢朝的河套地區(qū),稱南匈奴,而留居漠北的則被稱為北匈奴。隨著東漢國力增強,北匈奴在西域和漠北腹背受敵。

竇憲直搗龍城后,北單于率殘部一路西逃,從此跳出了中國史學家的眼界。內遷的南匈奴,則在掀起五胡之亂后,逐漸融于漢族之中。

從匈奴與中原之間關系緩和,到竇憲一戰(zhàn)的決裂,M189號墓和M10號墓均有映照,不僅見證了歷史,還拓展著人們對這個消失民族的認識。

“田野考古的一手資料最可靠最直接。”周立剛說,從學術角度看,這次聯(lián)合考古也為中國研究匈奴歷史以及歐亞大陸上的文明互動提供了許多珍貴的一手材料。(孫文曄)

關鍵詞: 銀龍之墓

凡本網注明“XXX(非中國微山網)提供”的作品,均轉載自其它媒體,轉載目的在于傳遞更多信息,并不代表本網贊同其觀點和其真實性負責。

特別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