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追趕打人者反涉危害公共安全，陜西男子被刑拘，法律人士解讀

大河報·豫視頻記者 陳甜甜

被打后駕車追趕打人者并報警，事后卻被以涉嫌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刑事拘留。近日，陜西安康的趙先生對弟弟趙勇的一連串遭遇頗為不解。

(相關資料圖)

趙先生向大河報·豫視頻《看見》記者反映，今年6月29日凌晨，弟弟趙勇在街頭與女友吵架時被兩名男子毆打，隨后兩男子駕車逃跑。趙勇為防止打人者逃跑，邊報警邊駕車追趕，隨后發(fā)生追尾事故。

7月7日和7月11日，打人者余某和寇某先后被當?shù)毓簿中姓辛簦⑻?00元罰款的行政處罰。趙勇則在7月21日，被安康市公安局漢濱分局以涉嫌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刑事拘留至今。

圍繞此事，大河報·豫視頻記者采訪相關各方。多名法律界人士認為，從主觀故意和客觀危害層面看，趙勇的行為或難構成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截至記者發(fā)稿時，當事律師已向檢察院提交立案監(jiān)督申請書。

6月29日，事發(fā)時目擊者拍攝的趙勇被兩名男子街頭毆打的視頻截圖

情侶街頭吵架，男方被倆男子追打

趙勇的多名親友向記者講述了事發(fā)經(jīng)過。

6月29日凌晨，趙勇在安康一家酒店住宿，女友劉芯來找他，兩人在樓下街頭因感情問題發(fā)生爭吵。

劉芯告訴大河報·豫視頻《看見》記者，事發(fā)前，自己與兩位閨蜜以及一名余姓男子在燒烤店吃飯喝酒。飯局結束后，余姓男子開車載著一行人，送劉芯來找趙勇。

劉芯和趙勇此前均不認識余某。安康市公安局漢濱分局7月7日出具的行政處罰決定書顯示，余某“看不慣趙勇欺負劉芯，與趙互罵”，隨后，“余某叫來朋友寇某幫忙，寇某到現(xiàn)場后和余某共同上前對趙勇進行踢打，造成趙勇軟組織多處損傷”。

劉芯向記者提供的一段事發(fā)的監(jiān)控畫面顯示，一名身穿黑衣黑褲的男子手持長條物品向趙勇所開的車走去，兩名女生看到此情形后，立刻跑去阻攔。

余某手持長條物品走向趙勇車輛

另一段目擊者拍攝的視頻顯示，一輛白車和一輛紅車停在馬路中央，身穿白色上衣的寇某不顧面前女生的阻攔，多次嘗試拉開車門攻擊紅車內(nèi)的趙勇。后寇某與余某拉開紅車兩側車門，同時對趙勇進行踢打。隨后，趙勇從車內(nèi)下來躲避，余某二人繼續(xù)追打謾罵。

事后，趙勇前往安康市中心醫(yī)院，醫(yī)院診斷證明顯示，趙勇軟組織多處損傷。

追趕打人者導致撞車，舉報酒駕無果

劉芯稱，余某二人打過人后駕車離開現(xiàn)場，趙勇為防止二人逃跑開車跟隨其后。其間，趙勇曾撥打110，告知民警自己被打的經(jīng)過，以及自己正在追趕打人者。

趙勇的哥哥趙先生向大河報·豫視頻《看見》記者提供了當天趙勇與警方的通話記錄截圖，通話時間分別為6月29日5點29分、5點35分、5點45分、5點49分以及6點01分。

5次通話，包含趙勇主動撥打報警電話兩次，接聽警方回電3次。其中，5點35分是派出所民警用私人號給趙勇回電，當時趙勇向民警表示自己被二人毆打，對方已逃離現(xiàn)場，為防止對方逃跑，正在開車跟隨。民警告訴趙勇，隨后他們就來，讓趙勇注意安全，把自己照顧好。

趙先生稱，趙勇在跟隨對方車輛過程中，余某想甩開追車，故意剎車，使得兩方車輛相撞，余某繼續(xù)駕車逃離，趙勇繼續(xù)追趕。在距離打人案發(fā)地兩三公里的高井路一帶，余某故意左打方向，兩車再次相撞，余某隨后加速駕車逃逸。

其間，趙勇手機掉落車輛夾縫中，未接到民警于5點45分打來的電話。5點49分，110指揮中心再次來電，趙勇表示對方已逃跑，正準備至案發(fā)現(xiàn)場管轄地東城派出所報案。

事發(fā)當天余某駕駛的白色轎車

趙勇在跟丟二人車輛后，前往東城派出所報案，并跟隨一名汪姓警官前往案發(fā)地調(diào)取監(jiān)控，隨后返回派出所做了筆錄。

針對余某涉酒后駕駛一事，趙先生稱，29日當天趙勇將此情況反映給負責此次交通事故調(diào)查的江南中隊事故科一名胡姓交警。然而，直到30日中午，警方仍未對余某進行酒精測試，也未對其采取任何強制措施，導致能夠直接證明余某飲酒駕駛甚至醉駕的證據(jù)缺失。

與余某同桌吃飯的另外3名女性均證實，當天余某飲用多瓶啤酒，燒烤店老板娘也與其同桌飲酒。7月1日，劉芯等3人向110報警指揮中心反映了余某涉嫌酒后駕駛的情況，并于7月3日向交警胡某遞交了舉報材料。

警方后來關于余某的行政處罰決定書顯示，查明事發(fā)當天，余某請劉芯等3名女性在一家燒烤店“喝酒吃飯”，飯后，余某開著自己的白色小轎車送劉芯等3人到東大街一酒店門口。相關事實有違法行為人陳述和申辯、受害人陳述、證人證言、辨認筆錄、監(jiān)控視頻等證據(jù)為證。

8月21日以來，大河報·豫視頻《看見》記者多次聯(lián)系負責此事的辦案民警以及胡姓交警，表明來意電話均被掛斷。

舉報信遞交當天打人者歸案，半月后舉報者被刑拘

事發(fā)后，趙勇多次前往東城派出所和江南中隊事故科了解事件處理進展，沒有得到明確答復。

7月7日下午，趙勇向安康市公安局漢濱分局紀委遞交了舉報有關辦案人員不作為、亂作為違法的實名舉報信。

舉報信遞交后，當晚11點20分，余某被漢濱分局以存在毆打他人的違法行為行政拘留15日，并處500元罰款。

寇某于7月11日晚，被安康市公安局漢濱分局處以行政拘留13日，并處500元罰款的行政處罰。

趙先生稱，行政拘留滿15天后，余某又被漢濱分局以涉嫌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刑事拘留。

由于余某涉酒后駕駛一直未立案，趙勇曾在網(wǎng)上發(fā)視頻反映此事，隨后收到一些網(wǎng)友發(fā)來的關于舉報交警胡某的信息。

7月20日，趙勇在某社交平臺發(fā)視頻，稱要替網(wǎng)友曝光這些舉報信息。7月21日凌晨3時，趙勇被漢濱分局刑事拘留，理由是涉嫌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目前，趙勇被羈押于安康市漢濱區(qū)看守所。

記者注意到，目前，趙勇在某社交平臺的賬號已被封禁。

家屬稱被暗示不要追究

趙勇被羈押以來，趙先生和父母一直為此事奔波。趙先生稱，其間曾被人暗示不要再追究此事。

8月13日，漢濱分局交警大隊以趙先生父親的車輛違停為由，沒收其父的駕駛證和行駛證，并于8月14日、15日兩次傳喚其父到交警隊現(xiàn)場處理此次罰單。

讓趙先生疑惑的是，在第二次傳喚時，負責處理此事的交警總有意無意向其父提起趙勇一事。趙父做了錄音，錄音顯示，對方提及“你們是不是跟俺領導有啥（過節(jié)），是不是跟他整的嘛還是咋了”，“你兒子是趙勇？我知道了，我給你說，（你）找個律師好好咨詢一下，怎么把這個事情獲得最好的結果，聽懂意思了吧，我給你說這都是實打實的話”。

趙先生稱，趙勇被羈押后，自己曾向漢濱區(qū)分局紀委了解此前趙勇舉報交警胡某的處理情況，對方告知，趙先生并非舉報人本人，所以具體的處理結果不能透露。

8月21日，漢濱區(qū)分局紀委一名工作人員告訴大河報·豫視頻《看見》記者，該舉報的調(diào)查結果已告知趙勇本人，但為保護當事人隱私，不便向他人透露具體情況。

同時，該工作人員稱，如果舉報人反映情況屬實，被舉報人涉嫌違法違紀，他們會按照相應規(guī)定對被舉報人進行處理；如果沒有違法違紀的行為，則不會處罰。

趙勇哥哥稱弟弟被威脅

是否涉罪危害公共安全，多名法律人士解析

對方打了人就跑，被打者能不能去追趕打人者？追趕打人者的過程中已經(jīng)報警，且在追趕過程中并未造成人員傷害，以及無關人員財產(chǎn)和公共財產(chǎn)損失，為何涉嫌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趙先生一家人對此深感疑惑。

有關危害公共安全罪，我國《刑法》第一百一十四條規(guī)定，放火、決水、爆炸以及投放毒害性、放射性、傳染病病原體等物質或者以其他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尚未造成嚴重后果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第一百一十五條規(guī)定，放火、決水、爆炸以及投放毒害性、放射性、傳染病病原體等物質或者以其他危險方法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財產(chǎn)遭受重大損失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此外，涉及危險駕駛罪的第一百三十三條之一規(guī)定，在道路上駕駛機動車，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處拘役，并處罰金：（一）追逐競駛，情節(jié)惡劣的；（二）醉酒駕駛機動車的；（三）從事校車業(yè)務或者旅客運輸，嚴重超過額定乘員載客，或者嚴重超過規(guī)定時速行駛的；（四）違反危險化學品安全管理規(guī)定運輸危險化學品，危及公共安全的。

趙勇的代理律師，北京市京師（鄭州）律師事務所歐陽一鵬認為，趙勇報警后，系協(xié)助警方抓捕犯罪嫌疑人，過程中自身行為沒有超出普通人制止正在發(fā)生不法侵害的必要限度。趙勇主觀上沒有犯罪故意，客觀上沒有酒駕、毒駕、超速競技駕駛的危險行為，車輛剮蹭是行兇的嫌疑人倒車、急剎車導致剮蹭追尾，剮蹭現(xiàn)場沒有危及第三人生命安全造成其他人員重傷死亡的危害后果，趙勇的行為不構成危險駕駛，更不符合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立案標準。

趙勇被拘留通知書

針對此案，記者也采訪了多名法律人士。

北京市盈科（鄭州）律師事務所王瑜然律師認為，駕駛機動車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主要表現(xiàn)形式是置他人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于不顧，橫沖直撞，并造成他人財產(chǎn)損失或人身傷害，達到了情節(jié)嚴重的后果。除了考慮行為人的主觀動機和損害后果之外，還要結合周邊環(huán)境，分析是否對他人人身財產(chǎn)安全構成重大威脅。兩人在清晨5點多鐘的馬路上駕車追逐，路上行人和車輛稀少，客觀上也沒有造成嚴重后果，不宜以該罪名追責。

王瑜然律師稱，刑法第133條之第一項規(guī)定的危險駕駛罪，也要堅持主客觀相統(tǒng)一的原則，追究該罪刑事責任的前提就是，行為人存在尋求刺激、炫耀競技的主觀目的。

在本案中，趙勇被毆打之后，本能會擔心嫌疑人脫逃之后難以追責，出于維護自身權益的目的而駕車追趕，其間還撥打報警電話向警方報告自己的動向及意圖，不存在尋求刺激而追逐競駛的動機和行為，其間發(fā)生碰撞，屬于雙方交通事故，由交警依法判定事故責任即可，以危險駕駛罪追究趙勇的刑事責任也不符合罪責刑相適應的刑法原則。

被追逐人余某，涉嫌酒后駕駛機動車，并且在雙方發(fā)生碰撞的事故中，存在故意剎車、別車等主觀上追求對方車輛或人身受損的行為，涉嫌危險駕駛罪，若造成他人重傷的嚴重后果，還將涉嫌交通肇事罪甚至故意傷害罪。

北京康達（鄭州）律師事務所姚坤律師認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主要用于處罰行為人故意或者過失使用危險方法，侵害不特定多數(shù)人人身、財產(chǎn)安全的行為。而且該罪為危險犯，只要行為人實施的危害行為造成法律規(guī)定的危險狀態(tài)，就被認定為犯罪既遂，而不要求有特定危害結果的產(chǎn)生。

姚坤律師稱，結合本案，趙勇被余某打后開車追逐，且期間向公安機關報案，可以推斷趙勇主觀上可能沒有犯罪故意，其本意僅僅是為了抓獲余某。但客觀上，趙勇追逐時是否盡到合理的安全義務，對周圍人的人身、財產(chǎn)安全是否帶來隱患，這點還需警方的進一步調(diào)查、取證。如果已經(jīng)造成危險，那么即使未造成人身、財產(chǎn)損害，也可能涉嫌犯罪。

記者在查閱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案的案例時注意到，最高人民法院2009年制定的《關于醉酒駕車犯罪法律適用問題的意見》（簡稱《意見》）中以黎景全案和孫偉銘案為例作了說明。

《意見》中提出，被告人黎景全和被告人孫偉銘都是在嚴重醉酒狀態(tài)下駕車肇事，連續(xù)沖撞，造成重大傷亡。其中，黎景全駕車肇事后，不顧傷者及勸阻他的眾多村民的安危，繼續(xù)駕車行駛，致2人死亡，二人輕傷；孫偉銘長期無證駕駛，多次違反交通法規(guī)，在醉酒駕車與其他車輛追尾后，為逃逸繼續(xù)駕車超限速行駛，先后與4輛正常行駛的轎車相撞，造成4人死亡1人重傷，被告人黎景全和被告人孫偉銘在醉酒駕車發(fā)生交通事故后，繼續(xù)駕車沖撞行駛，其主觀上對他人傷亡的危害結果明顯持放任態(tài)度，具有危害公共安全的故意。二被告人的行為均已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對此，歐陽一鵬認為，趙勇駕車跟隨行兇人員是在已經(jīng)尋求公安機關救濟的情況下，其跟隨行兇人員是為防止犯罪嫌疑人脫逃協(xié)助公安抓捕犯罪嫌疑人，其主觀和客觀都不具有犯罪意圖。跟《意見》公示的孫偉銘案、黎景全案這種有連續(xù)沖撞行為的案件，認定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存在本質區(qū)別。

歐陽一鵬稱，目前已經(jīng)向安康市漢濱區(qū)檢察院遞交了立案監(jiān)督申請書。

8月22日，記者從安康市漢濱區(qū)檢察院獲悉，公安機關已向檢察院提請批準逮捕，目前檢察人員正在對提請批捕的案件進行審查中。

（趙勇、劉芯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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