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冶院”的夏天有多野？

小時候的夏天，幾乎有一半都是在“冶院”度過的。

冶院，就是現(xiàn)在的西安建筑科技大學(xué)，當(dāng)年叫西安冶金建筑學(xué)院。起初我以為“ye院”的“ye”是狂野的“野”，心里還嘀咕，為什么會叫這個名字，難道是因?yàn)槲覀冞@些小孩經(jīng)常去瘋?cè)ヒ埃蚀说妹?/p>

■?西安建筑科技大學(xué)南門 | 圖源網(wǎng)絡(lu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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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在相當(dāng)長的一段時期內(nèi)，冶院都是周邊人群晨跑鍛煉、飯后遛彎、日常玩耍以及沒事閑逛的絕佳去處，扮演了公園+健身廣場+約會地的多重角色。作為搞建筑出身的學(xué)校，校園環(huán)境自然是強(qiáng)項(xiàng)，再加上彼時進(jìn)入校園相當(dāng)自由，就跟進(jìn)出家屬院一樣稀松平常，所以深受附近居民喜愛。

一到夏天，冶院更成了我的樂園。晚飯后，院子里的元極舞代表隊(duì)（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廣場舞）粉墨登場，占據(jù)了唯一一塊大型場地，更多的大人小孩不約而同或者早有預(yù)謀地涌向了冶院。

天剛擦黑，一種來自地下的爬行生物便蠢蠢欲動。隱秘幽深的樹下土壤中，這些生物向上拱，直至接近地面，鑿出一個約摸硬幣大小的開口，順洞而出，沿著樹干繼續(xù)向上，尋到樹上較高、安全的地方落腳，準(zhǔn)備醞釀一場悄無聲息的蛻變，開始一場新的旅程。這，便是知了猴。

知了猴，即是尚未褪去外殼的、還不會飛只會爬的知了，也就是童年知了，或許各個地方叫法不一。與之后的羽翼豐滿、歌聲嘹亮相比，出道前的知了猴顯然低調(diào)很多。借著夜幕以及與樹干相近的顏色掩映，以不慢的速度悄然爬行，但也就給了逮知了猴的人可乘之機(j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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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大南門進(jìn)門后左拐再右拐，沿著南北向的主干道，也就是體育場外面的狹長的綠化帶。夜幕降臨，三三兩兩的黑影陸續(xù)潛入樹叢中，不時有手電的亮光閃過。我拿出早已備好的塑料袋，緊盯著眼前的樹干，時刻準(zhǔn)備下手，塑料袋里外套了兩層，一層太薄，知了猴尖利的帶殼前爪足以劃破出逃。后來覺得塑料袋終究不趁手，改用我媽給精心縫制的布袋子，又透氣，又不怕劃，袋口還有繩子可以收緊。此外風(fēng)油精和蒲扇也是不可缺少的隨身工具，樹林里的蚊子簡直不要太多，尤其是花腳蚊子，小且毒，叮完之后越撓越癢不撓更癢，就像某些時候那進(jìn)退維谷、左右為難的人生。

雖然知了猴懵蠢好抓，但也并非輕易束手就擒，手電光和說話腳步的動靜足以驚擾那些尚未出洞的潛伏者，要想誘捕同樣需要耐心和時機(jī)。每擒到一個，除了收獲戰(zhàn)利品的喜悅，還有知了猴腿上的毛刺剮蹭手指的酸爽。有殼子硬的，粘在手上急忙拿不下來，使勁去拽，結(jié)果就拽斷了一兩條腿。

那年月，運(yùn)氣好的時候，一晚上收獲十幾個甚至幾十個知了猴是家常便飯，像我這樣招蚊子的，順帶也就收獲了若干大大小小的紅包。帶著一包鼓囊囊的戰(zhàn)利品回家，一個一個掏出來，放在紗窗上，滿意睡去。第二天早上睜眼，感覺臉上身上刺撓撓、癢索索的，是已經(jīng)變出來的知了飛了一屋子，落的哪哪都是，撲棱棱、刷拉拉，熱鬧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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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起來第一件事，是小心翼翼地把滿紗窗上的知了殼一個一個摘下來。每個知了殼從背部呈一道豎線裂開，分成左右兩邊，但并未完全分離，像是一件被撐大了的敞口外套。知了殼輕薄，但與紗窗結(jié)合的緊密，阻力大，千萬要輕拿輕放，稍不注意就碎成一灘。知了殼放在一個專門的大袋子里，我爸說這個東西有人收，可以攢著賣錢。后來倒是攢了一大袋子，到底也沒見往哪賣，隨著收拾陽臺的時候被掃地出門。

還有一次，爸回家后，鉆進(jìn)廚房，把知了猴洗干凈了，放鹽腌了，撂進(jìn)鍋里拿油煎，直呼味道鮮美，并一再鼓動慫恿我也嘗嘗。我大驚，堅(jiān)決拒絕。多年后，有一次媳婦說起來她小時候也吃過炸知了猴，也是贊不絕口，我亦大驚。

知了雖然長著翅膀，但飛起來笨糟糟的，也飛不遠(yuǎn)。其實(shí)地上經(jīng)常能見著在那趴著生無可戀的知了，背部原本平滑飽滿、黑的發(fā)亮的殼上癟下去一塊，多半是遇到了鳥類的攻擊，被啄到了。有時候在樹上也能徒手抓到，當(dāng)然絕對是拼手速的時候，剛才還在那叫喚，突然不叫了，應(yīng)是察覺到了危險(xiǎn)，就在想要逃跑的時候，一下抓到手里。重點(diǎn)是手法，一定要捏它的兩個膀子和身體結(jié)合的部分，那兩個凸起的小硬疙瘩。

知了被抓，開始急促的叫喚，節(jié)奏聲調(diào)與之前完全不同，同時，腹部劇烈地翻騰收縮，有的還會借機(jī)擠出一泡尿來，試圖尿遁。當(dāng)然對我這種老獵手來說是沒什么用的，依舊會緊緊捏著不放。知了喝樹葉汁子，汲取植物精華，尿液并無任何異味，即便撒到身上，全當(dāng)沖涼解暑。

除了知了，建大的人工湖則是另一片生物樂園。進(jìn)南門右拐再左拐，路過一叢小山坡，豁然開朗，人工湖映入眼簾。有微型拱橋懸于湖面之上，將湖水分為一大一小兩片圓形水域。岸邊有亭，與橋相映成趣。湖水不深，內(nèi)中有假山、石頭點(diǎn)綴。湖邊垂柳，草木環(huán)繞，枝繁葉茂，綠意盎然。

然而我在人工湖的第一要務(wù)卻是打水黽。水黽（mǐn），簡而言之就是一種在湖水、池塘、水田和濕地中常見的小型水生昆蟲。此君是人工湖老牌土著，漂浮于水面上，身形瘦小，體態(tài)輕盈，行動敏捷，介乎于游、跑、彈、跳之間，堪稱“水上神行太保”，經(jīng)常成群結(jié)隊(duì)出沒。我和伙伴至此，總要在岸邊撿根棍子，最好長一點(diǎn)，朝著水面一通亂拍，將水黽部隊(duì)打的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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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了水黽，就該捉蜻蜓了。湖邊常有大綠蜻蜓和老虎蜻蜓，要屬大綠蜻蜓顏值最高，通體翠綠，翅膀透明，在陽光下blingbling，漂亮，大號的體長將近一公分，仔細(xì)一看正臉，挺像悟空。蜻蜓倒也可以拿棍子打，但絕非良策，打傷了也不好。一般還是拿網(wǎng)子捕靠譜，當(dāng)然還有更高端一點(diǎn)的辦法是拿母蜻蜓引，一根細(xì)細(xì)的線，把母蜻蜓綁著飛，撩啊撩，逗啊逗，一會公蜻蜓就來了。說到這，我倒是見過，兩個蜻蜓在空中抱著飛，一個騎在另一個身上，也不知道在干嘛，算了，此處省去若干字。

蜻蜓畢竟是益蟲，我逮了蜻蜓之后，大多是欣賞一番就放了，那個大綠蜻蜓是真漂亮，只可惜那會沒有手機(jī)，不能多拍幾張照片，咬起人來更是不含糊，讓人驚嘆于小小的身軀里面竟蘊(yùn)含著如此威力。對了，咬人的時候嘴巴大開，腮幫子外咧，露出細(xì)微剃刀一樣的牙，又好似擎天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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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就是撈蝌蚪。這些長相呆萌的小家伙，光光滑滑的，一網(wǎng)下去，倒也不少，重點(diǎn)在于撈上來之后的善后問題。我曾經(jīng)試過把蝌蚪、螃蟹和魚放在同一個魚缸里，螃蟹想夾住魚或蝌蚪，但是行動遲緩，比不過人家靈活快速，基本落空。我又把蝌蚪和螃蟹單獨(dú)關(guān)在一個小碗里，水又少又淺，場面登時混亂，蝌蚪胡竄，保不齊就被螃蟹逮個正著，成了美餐，螃蟹嘴邊或者夾子上指不定還漂著一小綹絮絮，那是吃剩下的殘留。我一看，罷了，還是把蝌蚪拎出來單養(yǎng)吧，后來還真變成了小青蛙，實(shí)在是太小了，又放回了湖里。

到了傍晚，蝙蝠就出來活動，在湖面上交錯盤旋，飛一會回到假山倒掛著，休息一會了再出來，你方飛罷我登場，好似空軍飛行表演，一時間空中眼花繚亂、交通繁忙，一晚上倒能消滅不少蚊子。草叢中或有癩蛤蟆出沒，那是從湖中跑上來的不速之客，原本以為是大號的青蛙，旁邊的大叔說瞧見背上那鼓出來的疙瘩沒，那就是用來噴癩漿的，能噴人一身，連忙逃竄。

另一個不速之客就是野狗，流竄于人工湖附近以及旁邊的校辦工廠一帶。此狗個頭不小，半米高，將近一米長，行蹤神秘莫測，主要以欺負(fù)小孩為樂。有時接連出現(xiàn)，有時幾天不見蹤影，當(dāng)你覺得好像隱患消除松一口氣了，它會突然冒出來，搖頭擺尾，洋洋得意。

此狗倒是不咬人，也很少叫喚，只是圍繞你身邊轉(zhuǎn)悠，你如果跑，它會追，仿佛只是享受對獵物的壓迫感，對當(dāng)時還是碎娃的我們來說，終究是個威脅。有一次，它悄悄遛到一個小男娃身后，忽地站了起來，兩個前爪搭在男娃的后背肩膀上，男娃當(dāng)即就嚇的大哭。

那陣我們整日琢磨著該如何對付此狗，一度人心惶惶。后來我找了一大塊硬紙板，在上面畫了個大大的老虎頭，還特意把額頭上的王字加粗加黑，等狗來了沖著比劃，還真的就不過來了。再后來，野狗確實(shí)不見了，當(dāng)然，這并非是老虎頭大顯神威，據(jù)說是群眾反映比較多，校方出手整治了。

從建大逛回來，天也就完全黑了。路邊有西瓜攤，搭了個帳篷，里面堆著一堆西瓜，帳篷前有個紅色罩子罩著的燈泡，接著歪歪曲曲經(jīng)過樹枝纏繞后不知道從哪接過來的電線，一張長方形折疊桌和幾把小凳子置于帳前，家長有時會先買一小塊，切成幾牙，讓我先就地解解渴，然后剩下的半個瓜提回家。有時也會直接買一整個瓜，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放在水龍頭下一陣猛沖，人工降溫，然后在西瓜外殼上劃一個小三角形拿出一小塊啃，仿佛那才是全瓜的精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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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攤旁邊間或會有烤肉攤，運(yùn)氣好了或者趕上家長心情好的時候，會給來上幾串解解饞。同樣是紅色燈罩，歪歪曲曲的電線，折疊桌、小凳子，一架長爐子，攤主光著膀子，手中攥一把釬子上下翻飛，爐中的炭燒的通紅旺盛，釬子上的肉滋滋作響，撒一把辣椒面或者孜然面，再刷一刷子油，頓時煙霧四起、撲面而來。

攤主汗流浹背，往往有塊毛巾搭在肩頭，操作之余抹一把臉，旁有大型風(fēng)扇嗡嗡作響，主要為?；鹆νⅲL(fēng)扇外罩子上油污與灰塵交織在一起，迎風(fēng)招展?？救庖幻X一串，家里一般也就給買一塊錢的，吃的嘴邊都是辣子和孜然末，余味還在嘴里環(huán)繞，恨不得把釬子再擼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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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最喜歡的季節(jié)就是夏天了。遠(yuǎn)處帶著老陜強(qiáng)調(diào)的“算黃算割”叫聲傳來，就意味著夏天到了，暑假來了，先把暑假作業(yè)趕完，然后全心全意玩耍。吊扇和搖頭扇是主要降溫工具，空調(diào)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街頭音像店飄蕩著《中華民謠》、《霧里看花》、《九佰九拾九朵玫瑰》，電視里《西游記》《水滸傳》《新白娘子傳奇》《還珠格格》任君選擇。冰箱里的鎮(zhèn)館之寶鐘樓小奶糕吃完了，就翻出家里的模具往里灌點(diǎn)帶糖的水自制冰棍。

陽臺上清晰看的見南山的模樣，臉盆里倒映出呲水槍的影子，光著膀子頂著大太陽踢球，扎進(jìn)游泳池里就再也不想出來。那是熱騰騰、火辣辣的夏天，那是輕飄飄、亮晶晶的夏天，那也是天蒼蒼、野茫茫、不洗腳就上床的夏天。

現(xiàn)在，夏天仍然熱浪滾滾，近年來頻繁光臨的雨水則讓西安多了幾分江南的氣質(zhì)，度夏的標(biāo)配成了“空調(diào)+WIFI+西瓜”。比氣溫更熱的，或許是陜歷博的門票?！熬G樹陰濃夏日長，樓臺倒影入池塘”，古人的描繪倒與建大頗有幾分相似，然而建大已經(jīng)很少去了，只是在建大的那些夏天，或者說兒時的夏天，還是會和當(dāng)初的烤串一樣，才下舌尖，又上心間。

作者 |?塵墨?| 陜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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