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集貼畫的西安人

我前段時間去做指甲，聽到店內(nèi)的小姑娘們互相聊天，聊起最近西安核酸檢測時發(fā)的貼紙，小姑娘激動的說自己在發(fā)布“秦嶺四寶”的那幾天，幾乎每晚都興奮的難以入眠，為的就是能在早上6點鐘起來排隊領到貼畫，遺憾的是即使她已經(jīng)這么努力的早起和排隊，還是有一張貼紙沒領到，排到她的時候已經(jīng)發(fā)完了。

■ 秦嶺四寶

她的遺憾不僅從她的言辭神態(tài)中流露，也同樣流露在她那突然用力的銼刀上。但這并不能宣告她這股巨大的、不知從何而來的收藏熱情的熄滅，因為前幾天貼紙中的“盛唐天團”被它的開發(fā)者——西安城墻景區(qū)做成數(shù)字藏品鏈上發(fā)售了，這些小人兒就這么進軍了如今最時尚的元宇宙。我倘若她及時知道了這個消息，并懂得如何操作鏈上購買藝術(shù)品，那她就能花29.9元買到一個只屬于自己的、唯一編號的、不可篡改的貼紙一枚，我想這足以彌補她未能線下集齊貼紙的遺憾。然而當我今天網(wǎng)上沖浪時才發(fā)現(xiàn)，“盛唐天團”的數(shù)字藏品每枚發(fā)售了3888個，這些藏品一經(jīng)上線，便一售即空，我因此判斷這種收藏方式不能給那位單純的、會失眠的女士留下多少可操作的空間，她能做的就是再接再厲，在下一輪核酸檢測中保證不落下其中的任何一張。

與她相比，我的一個學生就幸運多了，我的學生是一名初一年級的小男生，昨天在上課的間隙，他興沖沖的跑來跟我分享他的收藏品，兩張從筆記本上撕下的紙，上面滿滿當當?shù)馁N著這幾輪核酸檢測時發(fā)的小貼畫，當我稱贊他如此勤勉的從事收藏工作，并建議他把這份熱情分一點給學習時，他驕傲的說這是傾他全家之力幫他共同完成的。

他還非常細心的在每張貼畫下標注著名稱和領取日期，能看出他對這兩片紙真的視若珍寶。一個初一的小孩對貼畫有著莫名的喜愛是我完全可以理解的，而令我不解的是這些貼畫同樣讓無數(shù)成年人為之淪陷，在朋友圈、同城微博這些社交媒體上，人們紛紛曬出自己的貼畫藏品：被貼畫覆蓋的手機殼、被貼畫包裹的拐杖、整齊的排列著貼畫的筆記本，還有人為這些貼畫每個加裝了亞克力外殼，或是將其做成了冰箱貼、鑰匙扣，甚至有人在抖音手把手教學如何將手機app圖標換成貼紙圖案，就連在小紅書上，也有好心的西安市民提醒大家購買貼畫時要仔細對比，因為已經(jīng)有許多廠家瞅準時機生產(chǎn)出了盜版貼紙。

人們?yōu)楹螘讖堎N畫短時間內(nèi)如此癡迷，有人說自己的手機殼如果沒被這些貼畫貼滿都不好意思出門，被貼滿的手機殼又立刻被當作文物一樣的儲藏起來，甚至大有可能像傳家寶一樣流傳下去，直到多年后的某個黃昏，當年邁的他翻出那個斑駁的手機殼時，準會想起父親將那枚唐小妃貼在他稚嫩的手背上的四月的早晨。

■ 圖源：中新網(wǎng)

當然，每枚貼紙都是根據(jù)西安這座古城的珍貴動物和歷史人物設計的，他們有著卡通化的外表，這些可愛的形象拉近了和我們之間的距離，每個形象也都有著一段文化故事，也正是這些故事，在這個時期讓西安人凝聚起了一股精神力量。原本大爺手里的喇叭總是恐嚇著我們“今天不檢測，明天變黃碼?！比缃裎覀兏诖龔拇鬆?shù)睦壤锫牫鼋裉焓前l(fā)牛還是發(fā)鳥兒。

強制性的變成了誘惑性的，我們?nèi)缤莻€被貼紙擠占了睡眠的美甲師一樣，自發(fā)的在每個清晨加入那一眼望不到頭的隊伍，并不斷的刷新著朋友圈，想看看今天又是誰最先領到了新的貼紙。而我在這些時刻都仿佛自己成了幼兒園的小朋友，這些貼紙就像我結(jié)束了一天的良好表現(xiàn)后，仰起臉讓班主任在我額頭上狠狠摁下的一朵小紅花。

將文創(chuàng)產(chǎn)品與核酸檢測融合的創(chuàng)意是好的，它既吸引人們前來參加檢測，也能借檢測傳播西安悠久的文化歷史。在這個特殊時期，我們的公共生活被貼畫所引發(fā)的集體收集癖占領，收藏、改裝、展示，這將本來嚴肅的事情娛樂化了，本來緊張的氣氛輕松化了，而我們也在這場集體的游戲中得到了實實在在卻乏善可陳的滿足感與安全感。疫情越是制造出物質(zhì)與精神的匱乏，收藏這些貼畫就越能填補我們內(nèi)心的空缺，但在這些可愛的、五顏六色的貼畫的席卷下，疫情對一個個具體的人的沖擊也被掩蓋了。

供新一輪核酸檢測使用的貼紙已經(jīng)在設計當中，新鮮感過后是疲乏。無處不在的掃碼、登記、檢測把我們變成了游走在網(wǎng)絡上的數(shù)據(jù)，而作為人類的我們卻渴望面對面的交流與感受。也許重要的不是貼紙上印了什么，而是貼紙營造出的“我與集體相連接”的錯覺使人沉迷，這種錯覺也讓人以為此刻經(jīng)歷的，都是正常的。我們畢竟還不是元宇宙中靠著網(wǎng)絡和電源生活的數(shù)字人，終究有一天我們還是要回到現(xiàn)實中去?；ɑňG綠的貼紙固然好看，但不管下一輪來的是王昭君還是嬴政，老祖宗能做的就是在天上燒柱香保佑你，真的能幫到當下的，還是要靠對醫(yī)學的尊重，和對城市的科學管理才行。而除此之外，我們只能慶幸我們的生活暫時一切如常。

作者 | 楊力菲 | 西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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