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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瑄璞:綠皮火車交響曲

時間:2022-04-18 20:43:08    來源:騰訊網(wǎng)    

一次次選擇乘坐綠皮火車,仿佛這樣,能觸摸到往日的影子,找回童年和青春的記憶。

上世紀70年代,父母在西安工作,我是那時的“留守兒童”。夜里十點半,有一趟武昌開往西安的火車,在我們的縣級車站停車兩分鐘。

乘火車是一件重大的事情,午飯后就從家里出發(fā),奶奶央村上一個年輕人拉架子車,步行十公里,送到車站。候車也是乘火車這件事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一定要經(jīng)歷幾個小時的等待才顯得隆重。如果午飯后不動身出發(fā),奶奶就催促。關于這趟出門的準備,她早在十幾天前接到爸爸的來信就開始了,全家進入坐火車倒計時。

在那個中原縣級火車站,我們買好無座票,守住行李,呆呆坐著。我們看候車室里的人,偶爾被車站廣播召喚,聚起一小隊,向站臺外走去,把自己交付給鋼鐵使者,讓火車帶向遠方。我趴在窗口看那個綠色的龐然大物,看那些人上下。直到火車走遠,我再回到行李旁坐下。更多的火車過站不停,一陣滾雷,把大地震得顫抖起來,我的心也跟著激動,跑到窗口目送火車走遠。夜里,隨著一陣清脆的嘎嘎嘎嘎的聲音,候車室進來一個穿風衣的男人,奇異的聲音,從他的皮鞋底發(fā)出。我實在不明白皮鞋為什么會發(fā)出金屬的鳴叫,后來知道,那是釘了鞋掌。

從白天坐到黑夜,從喧囂等到寂靜,吃了自帶的干糧,喝了茶缸里的熱水,奶奶絮叨了許多故事,叔叔講了好多生活小常識,終于等到那個神圣的時刻,我跟著大人,來到站臺上。南邊耀眼的燈光照來,黑夜一下子華光萬丈,大地轟隆隆震動,火車像一個巨大的夢幻開過來,車頭的燈光一晃而過,一節(jié)一節(jié)車廂,從眼前閃過,長出一口氣,緩緩停下,好像他跑得足夠累了,哎喲叫我歇歇吧,他說。我們拼命擠上火車,把自己變成洋火匣里的幾根火柴,動彈不得。那時候不知道有沒有“春運”這個詞,1979年的正月初五,我們滿懷熱情地撲向春運的火車,一路上快要擠死,躁死,渴死,我哭了幾回,終于夾在許多陌生人中間睡著了。經(jīng)過漫長的十三個小時,停了二十三個站,一個長夜,半個白天,第二天中午到達西安,與父母團聚。

正是這次西安之行,父母感到了我和他們的陌生與隔閡,下決心,再苦再難,把孩子帶到身邊。秋季開學,我轉學到西安上了小學。

我回家鄉(xiāng)看望奶奶,乘坐那趟西安至許昌的火車。西安是始發(fā)站,能買到硬座票,早上七點多在臨潁下車。背著行李,走過一個又一個村莊,步行兩三個小時,回到家中。有一次我和姐姐,遇到一位趕車的大爺,捎了我們幾里地。我們覺得十分幸運,給了大爺幾顆牛奶糖,大爺也很開心。

后來火車提速,去掉了沿途一些小站,十個小時可達。新世紀再次提速,臨潁車站也從這趟車的時刻表上抹去了。我們再回老家,要坐到許昌或者漯河,再輾轉回到縣里。

十多年前的某一個晚上,我在漯河車站等待上車。廣播提示火車晚點,我在候車大廳里游逛。滿眼望去,打工者居多,青壯年男子,每人一個蛇皮袋,圓鼓隆咚相伴身邊,可坐可靠,悠然自得。一個胖胖的五十多歲女人,城里人模樣,長著一張中原女人特有的大圓臉,非常健談,見多識廣,很快就跟身邊的鄉(xiāng)親們聊上了。她手里拿一張臥鋪票,一個男人撇涼腔說,就一晚上,擱住(值得)躺那兒了?那女人說,咦,還是躺那兒舒坦哪。我暗笑一聲,真理往往就是大實話。賣土特產(chǎn)的角落,一個男子靠著柜臺打電話,我不回去,你說再好也不回去,要是回去,管叫我頭挪挪……我這些年對你咋樣,你自己想吧。二十分鐘后我轉過來,他還在對著那個黑殼子破手機說,反正,不回去!語音鏗鏘。如果候車室不再播音,如果乘客不再喧囂,大家都能安靜下來,大廳里就會回蕩他的聲音,一波波蕩漾開去,不回去不回去不回去!不知道有怎樣一本情感的糾結賬目,讓這個壯年男子如此決絕,我想象那邊一定是個女人,曾做過對不住他的事,有些心虛,有過矛盾,有了裂痕,但畢竟舍不了他,正在低低地哀求,小心賠著不是,也或者外強中干地威脅,不回來,我們的關系就玩完。而這個男子所有的一切表達,也都是一個意思:玩完就玩完,反正不回去??墒牵麄冞€是不愿就此掐斷話題,仿佛要在他上火車之前說個清白。那女子是否還期望,這趟火車永遠不要來。一次次通知晚點,別的旅客一浪接一浪,站起來排隊走人,候車大廳里我們這一撥滯留者開始焦躁不安。那個女干部已經(jīng)將那張高人一等的臥鋪票看來看去,揉得變了形狀。我踱步到進站口,那里靠欄桿站了一位五六十歲的半老漢,臉上皺紋排列得十分順溜,竟然沒有一點著急的樣子,好像很享受晚點帶來的這種熱氣騰騰的氛圍。一個小青年,急得走來走去,開始罵人。那老漢對他說,又沒事兒,去恁早弄啥?那小青年看到他手中的無座車票,問,你的票咋那么便宜?老漢開心地說,咦我還嫌貴哩。終于,在遲到一個多小時后,我們被通知可以進站了。人們涌出閘口,但見那輛綠皮火車,伸著長長的懶腰緩緩停在橘黃色燈光普照的第一站臺,等待我們進入他的懷抱。

2019年清明節(jié)之前,我和叔叔約定,一起回家給爺爺奶奶上墳。手機上訂好車票,我和姐姐在西安乘高鐵,不到兩小時抵達鄭州站,與叔叔會合,再一同乘一趟在臨潁停站的慢車。我這樣計劃,完全是想重溫一下綠皮火車。這些年來,坐著高鐵四下跑,乘了飛機到處飛,綠皮火車倒成了遙遠的記憶。在鄭州站臺上,我專門拍了照片留作紀念。因為只一個半小時的路程,沒有硬座票了,三人只好站著。站票還不在一個車廂,叔叔13車廂,我和姐姐15車廂。上車時,給列車員說,叔叔年紀大了,需要人照顧,能不能我們上到同一個車廂里。列車員不同意,沒有通融余地,揮揮手讓我和姐姐往后面車廂走。

上車后,我們站在車廂連接處。我以為這年頭乘綠皮火車的人少了,或許只有我們三人是站票,卻不想車廂里涌進許多人。眼看著人站滿了,下面還有沒擠上來的,人們只好收縮自己的身體。車開了,姐姐說要到13車廂看看叔叔,我說不如過一個小時再去,拿上你的東西,你就在那邊待著,一會兒跟叔叔一起下車。我專門走到車廂里看看,以期找回當年的感覺。盡管是擁擠的車廂,但是干凈整潔,連體座位上方套著潔白的座套,上面印著廣告。再也不是當年的綠色人造革通椅。乘客們都在低頭看手機。戴著白手套的列車員按照程序工作與服務,每一站關門后都要再把門推一下,確保關好。沒有我童年記憶里的呵斥,推搡,令人懼怕。到站的時候,中年列車員下車,站在門口,乘客上下的幾分鐘里,他閉上眼睛,好像睡著了。哈,我多傻呀,我都長大了,變老了,這綠皮火車怎么可能還停在從前呢,我怎么就幻想著能在此看到四十年前的畫面?

童年時見到的西安火車站,是一個老式建筑,爸爸告訴我說,那是1936年,為迎接蔣介石來到西安而建造的,一直用到上個世紀80年代初期,拆除建造了現(xiàn)在這座新大樓。在高鐵通車之前,我們無數(shù)次來到這里,經(jīng)由這個大樓的梳理歸類,攪拌榨汁,各自流向遠方。

或許是童年烙印,一直認為坐火車是一件重大的事情,必要早早來到,經(jīng)歷候車的過程。別的車次一個個開始進站,不免心中緊張,一緊張就要上洗手間。穿過男人們抽煙的半露天過道,屏住呼吸走進走出,又怕播音員忘了報我要乘坐的車次,不停地看進站口屏幕上的車次發(fā)布,是否由紅色變成綠色,盼著跳出“開始檢票”幾個字。隨著人流向前涌去,每個人爭先恐后擠在窄口那里,心里都想著自己先走一步,別人慢些無妨。

我需要不斷提醒自己:不必擔心,一切都正常順利,你已經(jīng)是個去過很多地方的大人,再也不是那個惶恐不安、初次進城的鄉(xiāng)下孩子,錯把冰糖當成水果糖。那些提著編織袋、手拿硬座票的打工者、農(nóng)民兄弟,讓他們搶在你前面跨入吧。我邁著舒緩的步伐,被人和包碰了幾次,被撥開了幾下,通過了檢票口。人們散開向前,路過一個架在空中的長廊,向4站臺奔去。腳下是十幾股鐵路,幾個大棚子,鐵軌面條一般柔軟,像一把梳子統(tǒng)一梳理過,又像被風吹動,曲線優(yōu)美,在陽光下靜靜流淌。幾輛綠皮火車,即將出發(fā)的,剛剛進站的,都溫順地停靠著。一輛綠色長蟲緩緩進站,裝著一車的心事、愿望、愛恨、奮斗、抵達、出發(fā)。裸露的鐵軌嚴密排列,伸向遠處,迎接火車到來,承載鋼鐵制造、包羅萬象的龐然大物。我想起一個詞:宏大敘事。我停下幾秒鐘,注視著腳下這一畫面。陽光照射,鐵軌反光,并無聲音,但我覺得此時應該配有《命運交響曲》。

樓梯水泥臺階棱角上包著的厚花紋鐵皮,被千萬個重重踏過的腳步,被無數(shù)急切的夢想,被億萬個思念、柔情與渴望,被生生不息的時光,磨得如白銀般光潔,散發(fā)晶亮如玉的光芒。人們匆匆走下,無暇欣賞,任這被時光打磨得精美的工藝品拋在身后。

下來階梯才是4車廂,而我所要乘坐的16車廂遠得望不到。這趟開往安康的綠皮火車,好像從來沒有清洗過,蒙著經(jīng)年累月的塵土與灰油,玻璃已經(jīng)不透明了。

人群繼續(xù)向前,每到一個車廂,被那個高懸在上的車門吸走幾個,眼見得前面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都安閑地進入自己的車廂,而我只走到了10車廂。雖然離發(fā)車時間還有將近二十分鐘,但我還是心生恐懼。傳來一陣汽笛聲,年邁的火車長長吐出一口大氣,身軀顫抖一下,我立即緊張起來,前后望望,再無乘客,只有每個車廂門口,亭亭立著一個女列車員,在長長的站臺上,她們像是被復制粘貼在那里的一個個符號。只有我一個趕車人。我告訴自己,淡定,淡定。卻突然想起十年前一個夜晚,在鄭州乘火車,一再被通知晚點,人們不斷涌至進站口,詢問,吵嚷,列車員慣例忙著,不耐煩解答。終于,兩個小時后,廣播傳來聲音:××車次進×站臺×道。人們一個個從檢票口彈出去,向著站臺奔跑。那趟跨越好幾個省,走了千山萬水好不容易抵達的綠皮火車,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停在那里。每個人向著自己的車廂拼命跑去,我的車廂還差兩個,突然響起開車的鈴聲,我拽著行李,從身邊一個車門匆忙爬上,靠著門壁才喘一口氣,列車員關了車門,火車緩緩啟動。我心狂跳,隨之升起一股憤怒,狠狠瞪了列車員一眼,如果沒有提前爬上來,火車也會揚長而去嗎?扔下一個三天前買好車票,候車室里超時等待,奮力奔跑也趕不上的乘客,或者某一個人因心臟病發(fā)作,轟然倒在站臺,也不管嗎?已經(jīng)晚點兩小時,為何不讓我們提前幾分鐘進到站臺,等待火車到來?我知道列車員是無辜的,她連同我,連同所有趕車的,車上安睡的,站在軌道邊搖旗的這些人們,都是火車這個宏大主題的一個小小音符。

再也無法矜持和淡定,對那個一直觀賞我那不甚優(yōu)美跑姿的乘務員說,怎么停這么遠?瘦弱的女乘務員不年輕也不美麗,歉意地笑著說,我?guī)湍闾嵯渥影伞?/p>

在鋪位上坐下,看了兩頁書,火車緩緩起動,去向東方,我知道它會在一個合適的路口,向南拐去。打開手機高德地圖,注視那個圓點帶三角箭頭向前移動,這輛臟乎乎的綠色長蟲穿行于市區(qū)。窗外的馬路上,有大小汽車駛過,有自行車一閃而過,距馬路最近的地方只有兩三米,人們各行其路,并沒有人好奇地扭頭看火車。他們不知道車上一個女人,透過厚厚一層灰塵,將他們當作風景來看。

旅客朋友們,您就要離開古城西安了,西安站全體工作人員祝您旅途愉快,一路順風。幾十年來,這個聲音每天回響多遍,是背景音樂,被萬億個匆忙奔向站臺的腳步揉搓,溫柔而無用地進入每個人的耳朵,你聽時她在,你不聽時,她隨風飄向遠處。當年那個惶恐不安的鄉(xiāng)下孩子,聽到的一定也是這個版本,她曾經(jīng)為此激動,幾多惆悵,腳下不敢慢半步,生怕誤了火車,生怕上錯火車,生怕自己的座位不存在,生怕坐過了站。

而今天,我不再只是趕路人。

我停在人群的外圍,看著身背大小行李的人,我希望在人群中發(fā)現(xiàn)一個小姑娘,尋找她眼中的目光,看是不是當年的我??墒菦]有,今天不是假期,小姑娘們都在她們該在的地方。而我是誰?為什么混在人群中?我再不是幾十年前那個恐慌的小女孩,我終于不用害怕了,可以坦然地俯視它,但內心深處保留著一份小小的激動與安寧。本省南部一個縣里,邀我去做個講座,說來車接,我說不用接啊,空跑一百多公里,只接我一人,太浪費了,一張硬座火車票,只要二十多元,比班車還便宜。

與那種二十分鐘一趟的班車相比,我更喜歡火車,正規(guī),守時,有儀式感,使這趟出行顯得莊重。

我只是想找到一種與火車平和相處的方式,懷揣著一點親切與好奇,暗暗觀察周圍的人。隨著人群下了階梯,走向我的2車廂,卻見窗內是臥鋪,而我分明買的是硬座票啊,莫不是搞錯了?再看車票,上面印著:硬臥代硬座。再次證明,搞錯的只能是自己,社會這個龐大機器上每天運轉的節(jié)奏與零部件,是不會出錯的,對我們來說頭一回,偶爾為之的事,他們卻行使了千萬回,早已經(jīng)摸索出了一條最合理、最科學的方法,經(jīng)過嚴密的設計與核算。比如這硬臥代硬座,就是電腦計算出購票者不需要那么多臥鋪,而硬座已經(jīng)滿了,所以采用這種代替辦法??傊且獙⑦@一批人合理地裝進這個鋼鐵家伙里,和諧地穿過茫茫秦嶺,準點地一站站停靠,最終抵達四川的一個地級市。

臥鋪上當然沒有印座位號,大家隨意坐的,不知道1號是靠窗還是走廊,但靠窗的地方坐著一位穿白襯衫扎馬尾辮的姑娘,拿著1號票的我,只好坐在她的旁邊。又走來兩個女青年,讓我往里坐坐,她二人要擠坐在一起。我向白襯衫姑娘靠近一點,碰到了她,她不動,也不回頭,手托臉頰,癡癡對著窗外靜止的畫面,好像已經(jīng)在此沉思許久了。兩個女青年坐在我的外邊。也沒有人規(guī)定坐三人還是四人,反正都是女性,稍有挨擠也無妨。

對面是一個帶小男孩的少婦,還有一個帶著孫女的奶奶。少婦和老奶奶的丈夫,一個男青年和一個五六十歲的男人,都坐在走道上的小座位上。男孩女孩站在鋪位上,蹦跳笑鬧。列車員走過來推銷東西,瞄準小男孩,演示她的電子陀螺,上了弦后,響起單調的音樂,閃著鬧騰人的彩光旋轉。小男孩鬧著要買,列車員說,給娃買一個嘛,才十塊錢。媽媽對男孩喊,你上車到現(xiàn)在花了三十塊錢了。男孩繼續(xù)鬧,媽媽再次上弦,放到鋪位上轉一次,企圖挑出毛病,可是現(xiàn)在的電子產(chǎn)品質量都很過關。她試了三次,那單調吵人的音樂響了三回,總也不出故障,孩子繼續(xù)鬧,她只好掏十塊錢買了。列車員捎帶般的又拿一個,放在女孩面前,問她要不要,女孩乖巧地一笑,搖搖頭,她正在對付手里的一包餅干。女孩的奶奶穿著過短的裙子,裙擺在膝蓋上方差不多有一拃長,腿上套著肉色長統(tǒng)襪,可能是為了表明她雖然不年輕,但腿形還算好看。她的臉上為著出門而上了一層薄粉,與比較黑的皮膚略微抗衡,顯得不太協(xié)調。通過奶奶與孩子的對話,聽出來他們將和我一起下車,孩子的爸媽在縣里工作。女孩拿了一塊餅干,給身邊的小男孩,男孩接過去,立即鋪位上掉了一片碎渣。

火車開了,右邊兩個女青年頭抵在一起,每人耳朵塞一只耳機,挨著我的那個舉著手機,兩張面孔湊在一起在看視頻。左邊靠窗的白衣女孩,以不變的姿勢對著窗外,很久之后,趴在桌上,粗劣的白襯衣里面,透出白背心。她任憑對面的兩個孩子怎樣笑鬧,任憑年輕媽媽大聲訓斥、說話,任憑火車由平原進入山地,窗外變了景致,也始終沒有動一下坐姿,好像這塞滿人的火車上,是她一個人的世界,由她專心地想著心事,沉于自己的憂傷或者幸福。直到兩個多小時之后,我下車,也始終沒有能夠一睹她的芳容。

手拿一張新空調硬座,我站在大山之中的小站站臺上。剛才與接待方的劉老師告別,進入只有一間大房子、一個進站口的候車室。小站的候車室,仿佛更像候車室,房子也更顯出房屋的本質,窗子,房頂,磚墻,都能讓人看到感知到。人們靜靜地坐著,被通知進站后,上了一串高高的臺階,一個胖胖的男列車員伸展兩手,說,二三四號車廂朝北走,五六七號車廂向南走。人們聽話地分堆站著。小站并沒有大費周章,只是就著鐵路原貌修建的,鐵路連行走的方向都沒有為了一個站點而彎曲一點點,只是多出幾股而已。列車員不需大聲喊叫,也不用擴音器材。眼前是大山,身后是縣城。一切都很節(jié)約成本。

有一隊戴著紅色太陽帽的人,帽上有人才服務技能培訓的字樣,大部分都是青年。歡聲笑語,嘰嘰喳喳,要到大城市去了,很是開心。領頭的人大聲訓話,卻滿面笑容,提著幾個大塑料袋。里面是兩大把香蕉和十來個桶裝方便面。

大山非常安靜。旅客們聚成兩堆等待火車的到來。就見南邊有火車的燈光,伴著一聲鳴叫,緩緩地開過來了。近了再看,卻不是我們要乘坐的客車,而是一趟貨運列車,看不清里面裝的什么,也許是空車。減速,減速,貨運列車緩緩停下。我們的火車,顯然是晚點了,仿佛大山里的人們并不要求火車一定要按時到達,只要來了就行,晚幾分鐘不算什么。

貨車每個車廂上面編著號碼,寫著載重自重容量,停下來,沒有一點聲息了,似乎變成大山的一部分。

南邊又有燈光亮起,這一次是我們的火車了。安康開往西安。火車停穩(wěn),雞下蛋一般,從每個門口下來一位列車員,站在門外,引出不多的幾位乘客。已經(jīng)不年輕的列車員,那不再挺拔和苗條的身姿盡量筆直地站著,我們這兩堆人散開來,找到自己的車廂。很快,站臺上除了那個胖胖的工作人員,再無一人了,大山很快又恢復了寧靜。

我的座位朝前,不用擔心頭暈,可以安坐無憂。對面是一位偏瘦的中年女人,拿了一個大而破舊的箱子,勉強塞入座位下面。她坐下來,揉了揉臉龐,看到我在注視她,羞澀而得體地一笑,垂下了眼睛,兩臂交叉抱起,臉上有一股矜持嫻靜的氣息,靜守在自己的地盤里。

車停柞水后,竟然還有一個小站,快要到時,列車員播報:由于青岔車站站臺較短,請旅客集中到列車中部的6號7號車廂下車。這青岔車站,應該是一個比縣級站還要小的站。我想看看這個“站臺較短”的車站是什么樣子,便起身從我所在的5號車廂往后走。我走到6號車廂時,列車停下,門開了,一個乘客下了車,好像火車只為他一人停站。列車員要關門,我說等一下,列車員問,你干什么?我說,看一下。他說,這有什么好看的,準備關門。我?guī)缀跏菗荛_他的身體,抓著欄桿伸出頭去往后邊看,看到了候車室,緊貼大山的兩間小小的房子。列車員說,不要下去!我縮回身子,問,這里屬于哪個縣?列車員說,不知道。關上了門?;蛟S是我的提問,讓他們也對此有所關心,一個問一個,你說誰會住在這里?另一個說,誰知道。我回家后百度地圖上查找青岔,是西安市長安區(qū)的一個村子,不知為何,會為一個村莊開一個小站,可能是位置比較重要,或者有什么歷史淵源。車站的設置總是有原因的。

快到終點時,對面女人突然問我,你知道怎么轉車嗎?她要由西安站轉乘去往延安的火車,下午2:20發(fā)車。而我們這趟車,正點的話,應該是1:23到西安站?,F(xiàn)在晚點十來分鐘,大約1:40到站。我沒有轉過車,但是依稀知道,轉車的人不用出站,在地下通道的頂頭有一個區(qū)域,坐在那里等待。我上次在鄭州車站,似乎看到過那個區(qū)域,本想是我和姐姐在那里等待,而叔叔在外面進站,我們在車上會合,但因為有一個多小時,我們又想早點見到叔叔,便出站后又與叔叔一同進站。依我的脾性,待在那個窯洞樣沒有窗子的窠簍里,急人得很,也不知有沒有廣播提示,如果時間來得及,我寧可出站再重新進站。女人聽了我的話,好像偏向于出站再進站,但時間分明有點緊張,并且她有一個沉重的大黑箱子,輪子壞了,拉著不利索。看來她很是為這件事糾結,不停地看表,問我,如果出站再進站,是否來得及。我一想,應該把轉車這件事徹底弄清楚,便跟她說,這樣吧,我陪你一起,把你送到轉車的地方。我安慰她,不用擔心,所有的公共設施、交通工具,都是為了最大限度地方便人的。轉車的人千千萬,咱又不是頭一個。她的臉舒展開來,拿著那張去往延安的車票,看來看去。

下車后,我倆走在一起,我問站臺上一個工作人員,轉車的話,是否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他說是的,指給我們地下口。我倆隨著人流向樓梯下走去,她拉著她不便利的大箱子,又說要替我背上包,我哪里肯。她說,她很少出門,也不會網(wǎng)上買票,孩子給她買的,告訴她把兩張票都取了,在西安不用出站轉車。我問,你孩子也在延安工作嗎?她說,不,他在西安打工。我說,那你去延安做什么?她說,親戚在那里包了個工程,叫她去給工地做飯,管吃住,一個月一千六百元錢。兩人一起下到通道,再次詢問站著的一位工作人員,轉車的話是否在那里?他平淡地點點頭,絲毫不覺得這是個什么事。我和女人一起走過去,果然通道盡頭有一個區(qū)域,相對兩排座位,坐著一些人。之前無數(shù)次路過,余光看見,今天好好打量了這里。搞設計的人,真是不容易,在這個精細分工密如蛛網(wǎng)的車站,開辟出一個小小的港灣,容人們短暫停留,減少不必要的周折和移動。此時沒有車輛信息,也不知此處有沒有廣播。我告訴女人,你就待在這里吧,如果沒有廣播,你就從兩點開始,注意看向那邊每個站口的字幕提示,去延安的車次,會顯示在相應的出站口,你從那里出去,就可以上車啦!她帶著賢惠的笑,送了我?guī)撞?,再次感謝。我們揮手作別。

上次去縣里,得知一位女友遭受了人生變故,我答應再來看她。

上車后,發(fā)現(xiàn)我的座位臉朝后,便等到對面來人,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士,衣服新嶄嶄,好像今天出門才穿上的,頗見過世面的樣子。我提出換座請求,他痛快地答應,并幫我將雙肩包放在行李架上,我再次致謝后,他冷靜而略帶安慰地說沒事兒,便走開了。

這是一趟西安開往貴陽的火車。我發(fā)現(xiàn)車廂里來回走動,尋找座位的人,矮個子居多。我想,如果是開往長春或哈爾濱的火車,乘客身高會普遍增加的吧。

車開后好一會兒,對面的男子走回來,坐下,陷入沉思。我感到空調涼了,得穿上一件衣服,護住后脖頸,還得麻煩他把我的包從行李架上取下來,我碰了碰他,小聲說了請求,他竟然沒有聽到,繼續(xù)盯著一個地方發(fā)呆,他身邊的一個胖小伙兒起身給我拿了下來。我出門時穿了一件大袖子短袖,袖口啰里啰唆地垂著,衣服不能套在外面,只能到衛(wèi)生間去,將短袖脫下,換上帶領子的長袖衣服。

我從衛(wèi)生間出來,將短袖裝回到大包里,胖小伙兒再次給我放到行李架上。對面男子又不見了。好一會兒,他走回來,重新坐下,戴了墨鏡。他個頭也不高,但不像是南方人,是的,他的長相、氣質,他臉上冷峻的棱角與線條,都不像是南方人。他在墨鏡后掃視走道上來來往往的人。我們的座位在車廂頂頭,他面對著有開水處的走道。不停地有人走過來接開水,用杯子接,用打開的方便面碗接。坐綠皮火車的人,桶裝方便面成為標配,一個又一個個頭矮小的男人和女人走過來,接上開水,小心地將紙蓋子蓋好,慢慢端著走了。一個特別瘦小,大約只有七八十斤的中年女人,穿著一身紅花棉綢衣服,蹲在開水處旁邊的走道上吃方便面,她只占據(jù)小小的一片地方,不妨礙任何人,走道通行無阻。她蹲著吃面的精瘦樣子,卻讓人覺得,她有很大的力量,或者她不吝惜自己的力氣,為了生活,為了家庭,她可以吃得最少,卻能獻出巨大的力氣。

火車從一個山洞鉆出,天徹底黑了。對面男子身體前傾,用一種緊繃的線條坐著,很不開心的樣子。他旁邊的胖小伙兒將自己接近二百斤的肉體完全放松,隨著列車的晃動,豐厚的脂肪愉快顫動著,嘴微微張開,進入夢鄉(xiāng)之中,像一個巨大的棉花糖。而青年男子如一塊棱角分明的青石,面部表情嚴峻,含著一些憤世嫉俗,仿佛正有一件沉重的事,壓在他的身上,全世界只有這件無解的事情。他看不到車上任何人,包括對面這個給他換座位,請他取放包,又在偷偷觀察他的女人。他向前傾著身子,作出思想者的造型。我架著二郎腿,列車晃動,鞋尖碰到他的新褲子,趕忙說對不起,收回了腳。他毫不理會,突然站起身,又離開了。過一會兒回來,端著一個塑料飯盒,里面裝著搟面皮,他打開盒蓋,掰開筷子,低頭吃起來,發(fā)出很大的吧咂聲、呼嚕聲,吃得快速而憤怒。剛才他還像是一個酷酷的,頗為見過世面的都市白領,這吧嘴聲一下將他打回原形。他吃得極快,但這兩三分鐘,讓周圍的人都感到明顯的不適,人們不再說話,只有他嘴巴發(fā)生的聲音。走道的那邊,是一個女人,白白胖胖,長得還算好看,穿一條橙色連衣裙,坐在那里,占地面積很大,一直在用溫柔的陜南話給身邊的男人,講著家長里短,每一句都好聽,道理也入耳,是人生在世的許多通行哲理,有借用前人的,也有自己總結出來的,細細碎碎地跟著火車流淌了幾十公里。現(xiàn)在,她在這刺耳的聲音里,低下頭,不再說話,呈現(xiàn)出默默忍受的賢良姿態(tài)。終于,那人快速收拾起塑料飯盒離開,沒有很快回來,或許在車廂連接處抽煙。綠皮火車上可以抽煙的,那里掛著一個小小的鐵制煙灰盒,倒煙灰的時候,往上一抬,再向下一翻。我小的時候,對這個構件很是好奇,偷偷地動過它。

停在一個縣級站。劉老師短信說,他已經(jīng)到車站出口處了,我說,還早呢,我還在這個站,他說,那快了,二十分鐘就到了。

列車在沉睡的大山里又穿行十多分鐘,廣播里播報即將到站的聲音。對面的青年仍然將自己隱在墨鏡后,他身旁的巨型棉花糖還在夢鄉(xiāng)之中,了無心事,睡得香甜,真讓人羨慕。我只好請求墨鏡男幫我拿包,他噌地站起,抬手拉我的包,我說,小心,上面有東西。不知何人,將一件脫下來的白襯衫扔在了上面,他拽著我的包,來回抖幾下,試圖將那件柔軟輕飄的襯衫抖下去,卻并不容易。我說,要不,整個拿下來,再給他放上去。他帶著那種抖掉拉倒的氣勢,終于將那件白襯衫落到架子最里面,把包交給了我。我說聲謝謝,他仍是不理,坐回去。

綠皮火車的乘客是被某一個大篩網(wǎng)過濾了一遍,因著所去地方和自身經(jīng)濟的原因,他們被高鐵拋下,或者自愿降速或無力提速的人。我上車后發(fā)現(xiàn)座位又是面朝后的,對面坐了一對無比親密的夫妻,緊挨著還不夠,還要擠著摟著,另有一個靠窗的男人,那男人正跟對面男人,也就是我身旁的男人熱烈地交談。我不好提出換座位,想我不至于會暈車吧。好在我這邊的三人座上,只有我與旁邊的男人,我便將雙肩包放在中間,從包里掏出一件外衣,披到身上,脖子最上面扣子一扣,就像是披了個斗篷,抵御空調的涼風。為了防止面朝后頭暈,閉上眼睛。看不到人們的表情,只有無盡的話語在耳邊縈繞。

對面小夫妻,一直是女的在說,男的在聽,似乎她說什么男的都聽得進去,或者必須傾聽,她要趕在下車前把帶的東西吃完,把所有的廢話說完。一直在吃,一直在說,喝酸奶,喝到最后刺啦刺啦響。靠窗而坐的男人,說的是西安的裝修市場工錢行情,鋼筋水泥沙子的價格,與四川相比有微小差別,當然,他是以一個打工者的角度而不是包工頭、供應商的角度來說的。那兩種人,可能此時正在飛機或者高鐵上,也在談著裝修市場行情和鋼筋水泥沙子的價格。世界之大,千里之外,芥荳之微,那些與你有關的事情,天天都在與你無關地發(fā)生著?;疖囁緳C壓根不認識你,不知道車上坐的是誰,無論有他愛的人,恨的人,有失散多年的友人,還是一眼都不想看到的人,他都將一如既然往地將火車安全開向終點。

火車鉆出秦嶺,一路向北,接近終點站。地板拖凈了,垃圾收拾了。列車員們完成了工作,紛紛變成銷售員,各有各的產(chǎn)品,先是一個小伙子,筆直地站在車廂,以各位乘客大家好開頭,告訴我們這是哪里開往哪里的火車,將于幾點幾分到達終點站,感謝大家一路的支持。他說得很專業(yè),令人感動,然后他迅速推出他的昆侖雪菊,一瓶四十元,三瓶一百元再贈送一瓶。他開出據(jù)說是絕無僅有的優(yōu)惠價,腳邊放著超市里的塑料框,里面有十來個透明的塑料瓶,還有幾張塑封的宣傳卡片,給一個小桌放一個瓶子,擱一張卡片。小伙子繼續(xù)熱情地介紹。當他是列車員的時候,他似乎高于乘客,他的每句話都是可信而值得尊重的,他查票時,大家乖乖拿出車票給他看。但是當他變身為推銷員,他的話不管用了,乘客們就敢對他有所怠慢。我們這個車廂終究沒有人買,列車員收起瓶子和卡片,到另一個車廂去了。

有人推小車賣水果,那些洗了切了裝在盒里,用塑料薄膜包著的水果,如不賣出,今天就會砸手里了。

一個微胖的女人賣烏梅,車廂里走來走去,時不時伸到一個顧客眼前,問,新疆烏梅,要嗎?顧客搖頭,她平靜地收回,并無不高興的表現(xiàn)。

一個女人賣腰痛貼。來來來,前邊的向后看,后邊的向前看,中間的向這兒看,腰痛貼,一貼就好,一片不行,兩片準好。

剛才賣烏梅的女人,走了回來,不一會兒,她再次出現(xiàn)在車廂里,就像演員換裝,擔任另一個角色,手拿一把多功能數(shù)據(jù)線,邊走邊說,全銅芯,三個頭的,質量絕對好,用了都說好,價格最便宜,只要十塊錢。閑的時候買忙的時候用。有需要的招招手,沒需要的咱就走。

從頭到尾,并沒有見他們出手一件東西,可他們還是熱情地表演,好像這是工作之余的自我消遣。我想,他們一定賣出去過,每一趟或多或少都有獲益,也會有淡季旺季之分,要不然他們不會如此兢兢業(yè)業(yè)。推銷商品和播報站名、打掃衛(wèi)生、開關車門,都是他們的業(yè)務范圍,都值得他們盡力做好,工作私活兩不誤,摟草打兔子,捎帶腳的事兒,方便了乘客,豐富了自己。就說那全銅芯的數(shù)據(jù)線吧,確實也不貴,送貨到手邊,真是不賴。當然,這車箱里的市場,外人是不能隨便插手的,男列車員剛才就將一個買荊條籃子的村婦趕到車廂頭,不許她在車廂叫賣,村婦說她不是賣籃子的,她是乘客,她有車票的。那也不行?;鹧劢鹁Φ牧熊噯T什么人沒有見過。村婦被驅趕到車廂盡頭,不許進入車廂,村婦手里是無座票。

走進臨潁車站的候車室,我的心莫名地激動而熨帖,好像往日就要重現(xiàn)。那個跟著大人一起來等火車,從白天坐到深夜的小姑娘呢?盡管站房早已推倒重建,但我的心,還是特意地跳動了幾下。

候車室里人群來去匆匆,我有些膽怯似的,怕被這里的空氣認出,哈,原來是你呀,這幾十年,你跑哪兒去啦?我抻一抻脖子,把自己理順。挨個看那些陌生的面孔,然后重點跟進幾個,默默觀察。我心里有一個惡作劇般的聲音:都別裝了,我統(tǒng)統(tǒng)認識你們,是的,統(tǒng)統(tǒng)的,你們,不是這莊的,就是那村的,總之都是這片土地上的人,不出二十里,撇洋腔說什么普通話呢,我能從字里行間聽出本地音兒。那些年輕的女孩子,描眉畫眼,面帶笑容,好像生活如此美好,這個能讓人可著勁到處跑的社會真是幸福,讓一身力氣的她們永遠也笑不夠似的,將自己打扮成都市人的樣子,拿著手機,坐上火車,去往四面八方,嫁到祖國各地,讓本地的一群又一群男青年找不著媳婦。

站著,坐著,排隊,進站,我被一種安妥的氣息包裹,內心寧靜如水,想長長久久地坐在這里,一點點梳理從前的時光。

緩緩來到站臺,仍然在找尋什么,幾十年前的我,曾經(jīng)跟著大人,深夜站在這里,心懷激動地等待,腳下大地震動,火車射出耀眼的光芒,從南邊而來,照亮了我的童年,成為電影中的定格鏡頭。頭頂烈日朗照,我的車廂還有很遠。我扶著箱桿,向南走去?;疖囎阅线厑?,它的正面在太陽下閃著亮光,它安詳又仁慈地滑行,我和它默默對視?;疖?,你好。孩子,你好嗎?你看,生活就是這樣,來了,去了,想了,忘了,哭了,笑了,然后,你就老了。它緩緩地有節(jié)奏地向前,越來越慢,將13車廂停在我的眼前。

周瑄璞

REMEMBER

中國作協(xié)會員。著有長篇小說《夏日殘夢》《我的黑夜比白天多》《疑似愛情》《多灣》《日近長安遠》,中短篇小說集《曼琴的四月》《驪歌》《故障》《房東》,散文集《已過萬重山》。在《人民文學》《十月》《作家》等雜志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多篇小說被轉載、收入各類年度選本及進入年度小說排行榜。獲第三屆中國女性文學獎?!抖酁场啡雵ǖ匚膶W榜,獲柳青文學獎?!度战L安遠》入圍第二屆南丁文學獎,獲第四屆長篇小說年度金榜(2019)特別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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