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視訊！河北梆子名家吳桂云：與鐘馗的30年情緣

燕趙都市報縱覽新聞記者旭光

作為河北梆子的名角兒和國家一級演員，已過知天命之年的吳桂云演了30年《鐘馗》，場次不計其數(shù)。今年國慶節(jié)期間，她還應(yīng)央視邀請，為中宣部和文旅部啟動的中國戲曲“像音像工程”錄制了全部的《鐘馗》，當(dāng)問她準(zhǔn)備演到多少歲時，她回答：“沒有計劃，只要身體允許就演?！?/p>

《鐘馗》劇照

(相關(guān)資料圖)

結(jié)緣鐘馗出于偶然

吳桂云老師的事跡耳熟能詳，再贅述一遍沒有太大意義。于是記者提出一個不情之請，“能不能講述一些沒有報道過的故事”。吳桂云老師爽快地答應(yīng)了，不知不覺中暢談了兩個多小時，也把時光拉回到了30多年前與鐘馗偶然結(jié)緣的時代。

1988年春天的一個晚上，不到20歲的吳桂云在無極縣梆子團工作，住在集體宿舍的她，跟著室友去老師家看電視，當(dāng)時正在放河北梆子《鐘馗》，這也是她第一次與這部戲結(jié)緣。“那個時候，我連河北梆子的骨子戲《南北和》還沒有學(xué)呢。但是看到鐘馗，覺得這個戲挺有趣，馬上被吸引住了，有花臉，有寫字，有吐火，有下高，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眳枪鹪普f道。

在邢臺期間演出《南北和》，吳桂云飾楊八郎，范素霞飾碧蓮公主

也是在這一年的秋天，吳桂云的父親給了她一盤磁帶，上面是從收音機上錄下來的《南北和》唱段，讓她跟著練習(xí)，“如果連《南北和》這個基礎(chǔ)的唱功都唱不了，干脆就不要想《鐘馗》的事了?！?/p>

1990年5月，吳桂云跟隨愛人扈曉波調(diào)至邢臺市梆子團。有一次演出《南北和》時，扮演楊八郎的演員突然生病，團長便讓吳桂云救場。恰好一位在中國戲曲學(xué)院讀書的學(xué)生放假回家前來看戲，又偏偏坐到了扈曉波的旁邊，看到吳桂云精彩的技藝之后，情不自禁感慨“這是角兒啊”。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回到家后，扈曉波建議妻子排《鐘馗》?！拔乙宦?，毫不猶豫說弄不了。三起三落的動作我倒不怕，但寫字不行，還有吐火，誰知道怎么吐出來的？感覺《鐘馗》這部戲距離我又高又遠(yuǎn)，根本夠不到?！眳枪鹪普f。

河北省藝校畢業(yè)的扈曉波耐心做吳桂云的工作，“那個時候戲曲不景氣，掙得也不多。我愛人說，我特別適合《鐘馗》，弄這個戲就闖出來了，否則干脆下海得了。我就說試試吧，無知者無畏嘛。”

7天時間通過測試

吳桂云下定決心排《鐘馗》后，才發(fā)現(xiàn)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根本找不到適合的老師指導(dǎo)，只能完全靠自己摸索。

于是，吳桂云就找來錄像帶，把一個個造型畫下來，再照著比劃。練習(xí)了一段時間后，感覺有點模樣了，就向團里提出來要排《鐘馗》。團領(lǐng)導(dǎo)嚇了一跳，心想小丫頭不知道天高地厚?！霸谖业膱猿窒?，團長還是妥協(xié)了，但提出了一個條件，只給7天的時間準(zhǔn)備，7天之后當(dāng)著全團考試，先把那個‘跳判’弄下來再說。這是鐘馗‘行路’中的一段，高難度動作都在這里?！?/p>

在北京演出《鐘馗》，吳桂云飾鐘馗，彭艷琴飾鐘梅英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吳桂云愣是憑借著扎實的基本功，奇跡般通過了測試，團里便兌現(xiàn)承諾決定上這部戲。用了28天的時間，把《鐘馗》排練了出來，10月1日在邢臺人民劇場公開上演，全場觀眾報以熱烈的掌聲?！澳鞘俏覐膩頉]有經(jīng)歷過的場面。散戲之后，我們一個‘卷毛經(jīng)理’悄悄把我拉到一邊說：桂云啊，趕緊離開吧，到能發(fā)揮你的地方去。我沒有反應(yīng)過來，還以為是演砸了，回去告訴了愛人。他說邢臺觀眾更喜歡聽豫劇，不太喜歡河北梆子。當(dāng)時我分了一套房子，想退掉準(zhǔn)備離開，可是團里根本不放人，理由是好不容易培養(yǎng)出來這么一個優(yōu)秀演員，怎么說走就走呢？以后要是再來人，培養(yǎng)還是不培養(yǎng)？”

下定決心的吳桂云，還是于1992年底和愛人離開了邢臺梆子團，轉(zhuǎn)戰(zhàn)到保定梆子團。保定素有“梆子窩”之稱，演出的機會更多，1993年，吳桂云憑借鐘馗一角，拿到了全省青年戲曲大賽一等獎。隨后，為了迎接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中央電視臺國際部聯(lián)合河北電視臺國際部，錄制了紀(jì)錄片《吳桂云唱戲》，并在央視一套黃金時段播出。

“回想起來，挺對不起邢臺的。去年我回邢臺演出時，當(dāng)年的老領(lǐng)導(dǎo)都來了，團長見了我直說‘走對了，走對了’。”吳桂云說道。

補齊文化和唱腔的短板

1995年，吳桂云借調(diào)到北京梆子團，濃厚的文化氛圍和更廣闊的舞臺，為她邁向巔峰補齊了短板：一是明白了文化對戲曲的重要性，二是找到了戲曲與歌劇聲樂的發(fā)聲方法。

吳桂云住在圖書室里面，周圍到處是書，閑暇之時便信手翻上幾本?！拔铱吹牡谝槐舅囆g(shù)方面的書是《藝術(shù)與哲學(xué)》，這對我的影響非常大，讓我突然認(rèn)識到戲曲里邊也含著哲學(xué)。比如練功，從不會到會，從會到減，這不就是從少到多、從多到少的過程嗎？原來我也想多看點書，但內(nèi)心又很糾結(jié)，潛意識里認(rèn)為戲曲更多的是專業(yè)技術(shù)比拼，是看誰的動作難度更高、唱功更好，天天看書舞臺不就荒廢了嗎？三起三落能做出來嗎？其實這是錯誤的，演員到最后拼的就是文化，文戲武唱，武戲文唱，這是我認(rèn)識的一個新高度，也是重要的轉(zhuǎn)折。”

注入了文化力量的吳桂云，把自己的理解巧妙結(jié)合到舞臺上，使得表演更加細(xì)膩。細(xì)心的觀眾不難發(fā)現(xiàn)，吳桂云的鐘馗做“三起三落”動作時，每一次的扳蹲都不一樣，眼神和手勢也都有變化?！叭绻悴欢娯高@個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可能就那么一二三安穩(wěn)起來了。但是有了文化的輔助，我把三起三落和人生結(jié)合起來，第一落是為什么，為什么起來了又蹲下重復(fù)三次？這就是人生的起起伏伏。起來的時候展示自己，落下的時候收斂自己，蓄勢待發(fā)，等待著第二次起落。最后一起了，人生絕對不能落下去了，必須起來，這就是我對一個戲曲高難度技巧的人生總結(jié)?！?/p>

除了讀書充實自己之外，吳桂云在唱腔方面也取得了突破?！霸瓉砦覑廴死险f我嗓子不行，我也明白但不知道怎么解決。到了北京以后，有時間我就去中國戲曲學(xué)院找聲樂名家，學(xué)習(xí)戲曲與聲樂的發(fā)聲結(jié)合方法，借鑒到河北梆子里邊來?！?/p>

吳桂云講述了一件學(xué)習(xí)聲樂的趣事。當(dāng)時她跟著一位名家學(xué)習(xí)，但遇到了瓶頸，難免有些心灰意冷?！袄蠋煂ξ艺f，吳桂云啊，你先天一副好嗓子，卻沒有挖掘出來，那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資源。我是怎么想呢？是不是為了讓我多交幾次學(xué)費故意這么說?。堪盐依蠋煔獾?，拽著我到同學(xué)面前說，你才上了3節(jié)課，就和上了半年的同學(xué)水平差不多了，悟性非常高，可不要輕易放棄啊。”

吳桂云在北京梆子團期間，團里還專門請到了著名戲曲導(dǎo)演周仲春先生為其復(fù)排《鐘馗》，這讓她受益匪淺，也為之后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chǔ)。

用情詮釋有血有肉的鐘馗

1997年9月14日，吳桂云離開北京梆子團正式調(diào)到河北梆子劇院，這也是她父親的遺愿。“我父親是個老梆子迷，他是1996年農(nóng)歷臘月二十五去世的，彌留之際拉著我的手說，北京不是誕生鐘馗的地方啊，只有咱們河北才有這個土壤?！?/p>

《鐘馗》劇照

到了河北梆子劇院之后，吳桂云對角色的琢磨更加用心，最終塑造出一個感情豐富的鐘馗，一個有情有義的鐘馗?！拔已萘?0年鐘馗，大家都說演得好演得像。為什么？鐘馗外貌很丑，難道我很丑嗎？顯然不是，而是鐘馗身上那種浩然正氣的精神?！眳枪鹪普f道。

在“院試”一折，被無故奪去功名的鐘馗，寫完“一樹梅花一樹詩”之后，痛斥“奸臣擋道事不公”。這里有大段的念白和唱詞，吳桂云演繹的聲情并茂，鏗鏘有力，輕重分明，句句飽含著憤恨與不滿，把鐘馗剛烈的性格推向極致?！叭藗?yōu)槭裁聪矚g鐘馗？因為他外形奇丑，內(nèi)心奇美，因為他的正義感，還有國家情，朋友情，兄妹情。他撞柱身亡，是為了告誡天下；他成了捉鬼大神，也要斬妖除魔，承載著普通百姓的心理寄托與美好愿望?！?/p>

《鐘馗》劇照

“嫁妹”是鐘馗這部戲的重中之重，也是他在人世間最后的心愿，占據(jù)了全劇幾乎一半的篇幅，分為“行路”“說嫁”和“送妹”三折?！靶新贰币徽郏娯篙d歌載舞，興高采烈地帶著5個小鬼去給妹妹報喜?！耙宦烽L風(fēng)伴我行”之后，“說嫁”的鐘馗重返故園舊土，卻物是人非，近鄉(xiāng)情怯?！坝行陌验T叫，又恐妹受驚，未語淚先淌，暗呀暗吞聲”，眼中充滿了柔情。當(dāng)妹妹問他緣何“俊雅奇男子，回家貌猙獰”之時，又一邊悲憤交加一邊安慰妹妹“且喜今日又相逢”。 最后的“送妹”，鐘馗要告別人間“斬妖除魔志平生”了，吳桂云把那種生離死別的真實情感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鞍パ劫t妹，吾愿足矣，告辭了”。他勸妹妹“大喜之日莫要落淚”，自己卻情到極致難忍嗚咽，只能“哈哈，哈哈”大笑兩聲故作掩飾，讓觀眾無不動容。

吳桂云說，舞臺上的藝術(shù)形象，如果想演活，必須有生活的磨礪，并從中汲取營養(yǎng)。“父親去世，讓我突然體會到了陰陽兩隔的痛苦，到了舞臺上，就可以很好地表現(xiàn)出來，因為你經(jīng)歷過了?！?/p>

尋找鐘馗的接班人

不知不覺中，吳桂云已經(jīng)從藝40年，與鐘馗結(jié)緣也足足30年。為了把《鐘馗》這部戲傳承下去，她早早就在尋覓下一代合適的鐘馗人選，但都因種種原因未能如愿，“希望什么時候天上能掉下來一個吧”。

為什么鐘馗這個角色如此難找？

吳桂云說，首先，河北梆子難度比較大，成才周期更長，不容易普及，導(dǎo)致后備人才相對欠缺?！凹词咕毶蟽扇?，可能也唱不好一段呢?！逼浯?，要想演好鐘馗，必須文武雙全。“省里相關(guān)領(lǐng)導(dǎo)也挺重視，見了我就問收學(xué)生嗎，我說收，只要條件符合絕對毫無保留，但如果不合適，也別耽誤了人家?！?/p>

尋覓了多年之后，天上果然“掉下來一個鐘馗”。10月22日，吳桂云戲劇家工作室揭牌儀式當(dāng)天，她收國家一級演員郝士超為徒。郝士超是河北梆子劇院非常優(yōu)秀的青年演員，品性忠淳，本性善良，在藝術(shù)的追求上勤勉刻苦，執(zhí)著以對。吳桂云說：“他文武雙全，特別是武戲沒得挑，扎實、規(guī)范、漂亮、瀟灑、帥氣，嗓子也非常好。但是有了好嗓子，能夠會唱、唱好更不容易，下一步計劃在文戲方面給他下點功夫，如果他能夠把文戲突破，將會是非常非常棒的演員。”

《貍貓換太子》吳桂云飾陳琳、扈曉波飾趙恒、計晨飾趙德芳

鐘馗這部戲，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演出了2000多場，而且每演必火。吳桂云說，作為河北人，應(yīng)該至少去現(xiàn)場看一次《鐘馗》。“這部戲老少皆宜，不缺行當(dāng)，不管什么樣的觀眾群體，都能從中找到樂趣。小孩子喜歡看吐火翻跟頭，看5個小鬼；青少年看故事，成年人看內(nèi)涵。外國人也可以看，他有可能聽不懂唱什么，但藝術(shù)沒有國界，通過動作、臉譜、舞蹈、表情、音樂等方面也能看出味道，這就是戲曲的獨特性。”

感謝愛人的一路陪伴

吳桂云說，一路走來受到過很多人的幫助，但最感謝的是愛人扈曉波?！翱梢哉f，沒有他的幫助，就沒有我今天的成就?！?/p>

扈曉波同樣是國家一級演員，而且功底扎實，是劇團的“戲包袱”?；貞浧鸷蛥枪鹪频南嘧R相戀，他直言自己“高攀了”?！拔耶?dāng)時到處搭班，屬于臨時工，而人家是正式工。到了她所在的梆子團，正是情竇初開的年齡，發(fā)現(xiàn)這個小姑娘專業(yè)能力挺好，人也真誠善良，就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接觸了?！?/p>

吳桂云和丈夫扈曉波

吳桂云說，起初家里不同意兩人交往，經(jīng)過幾番考驗之后才松了口，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扈曉波不但戲曲方面文武雙全，而且腦子靈活，“跟著他肯定能吃上飯”。原來，扈曉波借著演出的機會，還做了一些小生意，“我把標(biāo)點符號的用法啊，數(shù)學(xué)的各種公式啊，都印到相紙上面，然后去周邊村里的中小學(xué)門口賣，很快就被搶光了，一天大約賺30塊錢吧，那個時候算‘土豪’了?！被貞浧鹜?，扈曉波頗有些得意。

扈曉波和吳桂云夫妻倆搭過很多戲，比如《轅門斬子》中，吳桂云的楊六郎，扈曉波的八賢王趙德芳；《貍貓換太子》中，吳桂云的陳琳，扈曉波的宋真宗趙恒。而在《鐘馗》中，扈曉波簡直就是萬金油，里面的角色，除了鐘馗和妹妹鐘梅英外，其他角色全演過?！靶觳?，老生，我的行當(dāng)；楊國松，白臉，演過；還有5個小鬼，缺哪個我補哪個，咱是武戲出身啊，都能演。在北京有一次演《鐘馗》，扮演驢夫鬼的突然來不了，找我救急，這個角色多少動作呀，包括翻大桌子，我說行，說來就來。所以別人都說，這個鐘馗就是你們的孩子啊。”扈曉波說道。

從藝40年，從沒有離開戲曲舞臺，一出鐘馗演了30年?！白鲆患戮鸵龅降?，不管多難都要做下去。為了鐘馗，我確實付出了很多，但得到的更多，所以也沒有什么遺憾。”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戲曲知識：“鐘馗戲”的由來

“鐘馗戲”源于中國古代民間傳說，出自北宋科學(xué)家沈括著《夢溪筆談》。相傳唐明皇臥病在床，晚間夢見一大鬼捉一小鬼啖之，甚驚異，遂問何故。大鬼曰：“在下鐘馗，生前曾應(yīng)武舉未中，死后決心消滅天下妖孽?！泵骰市押?，命吳道子繪成圖像。從那時起，民間不僅出現(xiàn)了鐘馗畫像，而且有 “鐘馗嫁妹”的故事，后演變成《鐘馗嫁妹》這出戲。

《嫁妹》中的鐘馗，花臉，端肩、腆胸、撅臀，形如丑鬼，卻給人以美感；因為他心地善良，剛正不阿。最早的《鐘馗嫁妹》戲，名叫《鬧鐘馗》，是近代京劇名伶何桂山的代表作，出自《孤本元明雜劇》和張心其著《天下樂》傳奇。早年唱“鐘馗戲”最有名的當(dāng)屬昆曲名伶侯玉山，上世紀(jì)二三十年代在京津滬紅極一時，人稱“活鐘馗”。稍后是尚小云之子尚長春和“厲家班”的厲慧良，都是京劇武生，功架和造型都很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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