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兄終弟及到同室操戈：成吉思汗之后百余年，元代皇族的兄弟仇殺

六十五年后，孛兒只斤·忽必烈在燕山腳下建立起了一座新的都城，他將其命名為"大都"，一個大哉乾元的時代來臨了。

只是，鐵木真和忽必烈沒有想到，在他們之后，他們的子孫卻邁向了自相殘殺的不歸之路。

一、兄終弟及的謊言

大德十一年，也就是公元1307年，忽必烈的孫子，元成宗鐵穆爾去世。由于鐵穆爾的獨子早死，皇位飄忽不定。忽必烈的曾孫海山擁兵漠北，是皇位最有力的競爭者。海山的弟弟愛育黎拔力八達在成宗去世三個月后在大都發(fā)動了宮廷政變，囚禁了臨朝稱制的成宗皇后卜魯罕和她意圖擁立的安西王阿難答。隨后，海山率軍進入大都。在海山強大武力的逼迫下，愛育黎拔力八達被迫同意擁立海山為大汗，海山則許諾"兄終弟及"，"叔侄相傳"，皇位在他和愛育的后代間交替繼承。

1307年五月，在忽里臺大會上，海山即大汗位，處死卜魯罕和阿難答，立愛育黎拔力八達為皇太子。四年后，即1312年，海山去世，是為元武宗。愛育黎拔力八達繼位，是為仁宗。

愛育黎拔力八達并不愿意遵守與哥哥的諾言。在他的心中，這個皇位本就應歸屬于他。是他發(fā)動了政變，并獲得了大都內眾多蒙古貴族的支持；他曾派人去向天占卜，獲得的卦象也是"重光大荒落（海山出生的辛巳年）有災，旃蒙作噩（愛育黎拔力八達出生的乙酉年）長久"。但當他派使者向海山暗示這一切時，海山卻勃然大怒。他率領著他屬下的蒙古鐵騎，兵分三路，越過燕山，直逼大都。愛育恐懼了，他清楚，他的手中并沒有能與哥哥相抗衡的資本。于是，他不得不接受了哥哥兄終弟及的提議。

但如今，一切都已經(jīng)不一樣了。海山已經(jīng)去世，而他成為了元帝國說一不二的最高統(tǒng)治者。為什么還要顧及那個可笑的承諾，將皇位傳給自己的侄子而非兒子呢？

在繼位之后，愛育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兒子碩德八剌立為皇太子。而對于武宗的兩個兒子和世?和圖帖睦爾而言也算幸運，仁宗最終沒有趕盡殺絕，而是僅僅令他們離開了大都。和世?被封為周王，出鎮(zhèn)云南；圖帖睦爾則被要求出藩懷州。仁宗并不會知道，禍根就此埋下。

二、和世?的出逃

延祐三年（1316年），和世?啟程前往云南。十一月，和世?抵達延安。在延安，陜西行省丞相阿斯罕集結了關中的兵力，發(fā)動了叛亂，企圖幫助和世?復位。然而，阿斯罕兵敗被殺。和世?西逃至察合臺汗國，察合臺大汗燕只吉臺對和世?十分同情。由于察合臺汗國雖和元朝同屬一宗，但并不是元朝的藩屬國，和世?得以在漠北安頓了下來。在漠北的十二年當中，和世?一直居住在阿爾泰山附近。巧合的是，這也是他的父親海山當年平定叛亂的地方。

察合臺汗國是成吉思汗二兒子察合臺建立的國家，也是蒙古帝國四大汗國之一。

我們將目光轉回到元朝的權力中樞。仁宗在和世?離開后的第四個年頭去世，他的兒子碩德八剌繼位，是為英宗。三年后，"南坡之變"發(fā)生了。英宗被侍衛(wèi)鐵失殺害，隨后，忽必烈嫡曾孫也孫鐵木兒被擁立為帝。也孫鐵木兒繼位一月后，參與南坡之圍的人員盡數(shù)被處死。關于也孫鐵木兒究竟有沒有參與南坡之變有諸多說法，但對于當時的和世?和圖帖睦爾而言并不重要。因為他們作為武宗的后代，是對也孫鐵木兒皇位最大的威脅。

三、兩都之戰(zhàn)

但也孫鐵木兒的早死，給了和世?和他的支持者極大的機會。1328年七月，也孫鐵木兒在上都去世，留下僅僅八歲的兒子阿速吉八。也孫鐵木兒的丞相倒剌沙一直把持著朝政，遲遲不肯擁立阿速吉八為帝。

八月，知樞密院事燕帖木兒突然在大都發(fā)動了政變。燕帖木兒憑借他掌握的大都軍權，強行號令百官，收繳諸府庫印信。隨后他親自率數(shù)十名親兵手持白刃沖入諸臣議事的興圣宮中，宣布"祖宗正統(tǒng)在武宗之子，有不順者斬"，迅速控制了大都的局勢。隨后，燕帖木兒派使者前往漠北邀請和世?繼位，但由于路途遙遠，和世?需要一年才能回到漠南，燕帖木兒便先擁立圖帖睦爾為帝。八月，圖帖睦爾在大都繼位，是為文宗，倒剌沙也在倉促中將阿速吉八扶上帝位。一時之間，兩個皇帝，兩座都城。"兩都之戰(zhàn)"就此爆發(fā)。

當年，武宗海山在征略漠北之時，有一個貼身的侍衛(wèi)深得武宗喜愛。當武宗回到大都成為皇帝后，便一直對這個智勇有加的部下多加提拔。在燕帖木兒的心中，皇位也永遠只能歸屬于他主人的后代。仁宗放逐了和世?和圖帖睦爾，燕帖木兒并沒有做出任何的舉動。因為他知道，時機還沒有到來。當英宗碩德八剌在南坡之變中被殺時，燕帖木兒也沒有輕舉妄動。當也孫鐵木兒在圍獵之后因為身體欠佳北上上都之時，燕帖木兒等待許久的時機終于來臨了。

倒剌沙派出了軍隊南下進攻，而燕帖木兒的大都軍隊也北上還擊。在征戰(zhàn)四方、平定過海都之亂的燕帖木兒面前，擊敗倒剌沙的軍隊易如反掌。十月，大都軍攻入上都，倒剌沙出降被殺，阿速吉八死于亂軍中。

四、陰謀與背叛

在大都被平定之后，圖帖睦爾派出了使臣，盛情邀請自己的哥哥回朝繼位。他援引了海山和愛育黎拔力八達的先例，稱："謹俟大兄之至，以遂朕固讓之心。"只是不知文宗講出這番話的時候，是否想到了愛育黎拔力八達并沒有踐行"叔侄相傳"的許諾。在漠北諸王的支持和勸說下，和世?啟程南下。文宗繼位第二年的一月，在蒙古貴族的擁立下，和世?在和林舉行了登基儀式，即皇帝位，是為明宗。

幾月后，燕帖木兒在明宗的行在中朝覲了明宗，向他奉上了皇帝的玉璽，請他任命官吏。明宗保留了燕帖木兒的一切職位，卻剝奪了他的軍權。隨即，明宗將自己的親信大臣安插到了重要的職位中。

燕帖木兒的內心是極為矛盾的。是他當年在大都的政變中高喊著擁立和世?，取得了眾人的支持；是他指揮軍隊，打敗了倒剌沙，為和世?的登基掃清了障礙。然而，在這個久居漠北的新皇帝面前，一向無所畏懼燕帖木兒第一次感受到了手足無措。歷史上一幕幕的兔死狗烹的慘劇在他面前閃過，新皇帝的不信任與冷漠更令他無所適從。

圖帖睦爾的內心更是百感交集的。一想到自己的哥哥來到后，他便要從高高在上的皇帝劃落為一位普通的親王，強烈的落差感與對權力的渴望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內心。但自己已經(jīng)盛情邀請了哥哥，他正在來的路上；自己也已經(jīng)曉諭天下要效仿自己的叔父讓位，已經(jīng)不能挽回。

圖帖睦爾與燕帖木兒君臣二人的想法出現(xiàn)了驚人的吻合。陰謀就此鑄成。

八月一日，文宗北上前往明宗行在會見明宗。三天后，即八月四日，明宗暴死，史稱"天歷之變"。關于明宗的去世，坊間的留言有很多種。有人說，文宗趁明宗酒醉，將鐵釘釘入了明宗的頭顱；也有人說，文宗在酒宴上下毒，明宗毒發(fā)而死。但不論何種情況，兇手都確切地指向了文宗：他謀害了自己的哥哥，因為對權力的渴望勝過了對親情的珍愛。

五、尾聲

天歷之變四年后，文宗在被鬼神和夢魘的折磨中去世。野史上記載，文宗死時，一個酷似明宗的人扼住了他的喉嚨。

文宗原來立了他的大兒子阿剌推剌答為太子。但不到一年后，太子便去世了。文宗死時，告訴皇后卜答失里一定要立明宗長子妥歡帖木兒。燕帖木兒擔心事情敗露，在爭執(zhí)下立了明宗二子懿璘質班。但五十七天后，年僅六歲的懿璘質班暴死。不得已，燕帖木兒奉妥歡帖木兒繼位，是為惠宗。燕帖木兒在惠宗即位前便因憂思陰謀敗露而死。

惠宗繼位六年后，卜答失理與權臣伯顏意圖發(fā)動宮廷政變，廢惠宗而立文宗次子燕帖古思為帝。陰謀敗露，卜答失理被流放隨后被賜死。燕帖古思在流放到高麗的途中被惠宗派人殺死，時年12歲。

惠宗下令將文宗的牌位從太廟中清除，宣告文宗謀害自己父親的罪行，并追究了天歷之變中所有牽扯在內的人員。

天歷之變38年后，朱元璋的將領徐達縱兵攻破大都，惠宗逃亡漠北。元朝滅亡。

文史君說

正是在這種不斷地猜忌和殘殺之中，蒙元帝國的生命走向了終結。蒙古貴族們試圖用草原上親情和信任去維系的權力繼承，也在事實面前被羞辱得無地自容。托爾斯泰曾提到，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想，倘若放大到蒙古皇族的身上，也是很恰當?shù)牧税桑?/p>

注：關于明宗之死，歷史上有很多種傳言和說法。明代修撰的《元史》中采用的是文宗是主謀，燕帖木兒未參與其中；但筆者認為這并不符合常理和邏輯。因此，在本文的撰寫中，我采用了燕帖木兒和文宗君臣二人皆是兇手的說法。另外，文中涉及人物心理活動等主觀視角的內容，是作者的藝術化處理，不足作為可靠史料依據(jù)。

參考資料：

（明）宋濂 王袆：《元史》，中華書局，1976

（民國）蔡東藩：《明史演義》，北京聯(lián)合出版社，2014

王桐齡：《宋遼金元史》，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7

關鍵詞： 燕帖木兒 也孫鐵木兒 愛育黎拔力八達